正所谓怕什么就来什么。距离上次在夜市分别不过短短数日，那个令人头疼的“文言青年”竟真的找上门来——而且直接摸到了青月住的小院。
青年赵铭此刻正杵在院子里，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要再次与青月“研讨”那套虚无缥缈的“天下气运”。
“青月姑娘，须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今观天象有异，必是气运流转之机......”他摇头晃脑，满口不成调的文言，身上的廉价长衫在晨风中飘荡，显得不伦不类。
青月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几日赵铭已来过三次，每次都被她婉拒，谁知今日他竟一早就堵在门口。
“赵先生，”她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我说过了，我对天下气运一无所知。您若真心求道，何不去拜访六楼的陈师傅？以我的浅薄修为，实在帮不了您。”
这话犹如一道闪电劈中了赵铭。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
“六楼陈师傅？”他喃喃自语，随即对着青月深深一揖，“多谢姑娘指点迷津！他日若有所成，必不忘引路之恩！”
说罢，他转身就往楼道里冲，那急切的样子仿佛晚一秒就会错失仙缘。
青月望着他的背影，隐隐有些后悔——把这么个麻烦精引到陈师傅那里，是不是太不厚道了？转念一想，陈师傅自有分寸，定能妥善处理，便稍稍安心回了屋。
此时六楼的工作室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陈师傅正坐在窗边的老木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块未完工的木雕。晨光透过半旧的纱帘，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他眉梢微动，却不起身。
“进来。”声音平淡无波。
赵铭推门而入，激动地站在陈师傅面前，脸上因兴奋泛着红光。一进门，他就被满室的药香和古旧器物震慑住了——靠墙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件看不出年代的铜器，墙角香案上青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草药混合的独特气息。这一切，再加上陈师傅身上那种迥异常人的沉静气度，让他更加确信自己遇到了隐世高人。
“先生！”赵铭深深一揖，文白夹杂的腔调里透着急切，“晚生赵铭，那日夜市得见先生风姿，心中仰慕不已！今日冒昧登门，恳请先生收我为徒！传我大道，授我真法！”说着便要屈膝下拜。
陈师傅在他进门时便已放下手中木雕，静坐椅上。见他欲跪，只轻轻抬手虚扶：“不必多礼，坐。”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赵铭的身形，让他不由自主地直起身来，依言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这一手让他心中骇然更兼狂喜，身子因激动微微发抖。
“说说，为何想要拜师？”陈师傅目光平静，似能洞穿人心。
赵铭如得表现之机，立刻滔滔不绝。这次虽少用文言，言语间的浮躁不实却暴露无遗。他诉说家中变故，父母经营的厂子破产，自己学业未成，却妄想学得“惊天动地的本事”来“重振家业”、“光耀门楣”，言语间更透出对权势地位的渴望。
他描绘着宏图伟业，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却独独缺少对现实的清醒认知，与脚踏实地的规划。
陈师傅静听不语，目光掠过赵铭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容，扫过他挥动时毫无沉稳之气的手势，看他眉宇间的焦躁与眼底的虚浮——
面相清秀却带刻薄，言语急促而气浮，目光闪烁间野心勃勃，却无承受失败的韧性，也无踏实前行的耐性。此乃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之相，易入歧途，难承正道之重。
陈师傅心下明了：此子非真心向道，不过将修行视为满足野心的捷径，与他那套“天下气运”的空谈一般，皆是逃避现实的妄念。这般浑浊因果，他避之唯恐不及，岂会沾染？
至于收徒？陈师傅心淡如水。他此生唯愿守心证道，于红尘中砥砺自身。传道授业，开宗立派，非其所愿，亦非其道。连青月那般根骨心性俱佳的苗子，他都只以朋友晚辈待之，何况赵铭这等心性浮夸之辈？
待赵铭说得口干舌燥，满怀期待地望来时，陈师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冰冷的清醒：
“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但我并非你要找的师父，也无你想要传授的。”
赵铭脸色一白，急道：“先生！晚生是诚心......”
陈师傅抬手打断，那手势不大，却自有威严：“修行之路，非是逃避现实、满足野心的工具。它要的是沉静的心，坚韧的志，甘于平凡的耐性。你连眼前困境都无法直面，妄图以虚妄之道一步登天，此路不通，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他起身走向窗边，送客之意分明：“回去吧。脚踏实地，承担该承担的责任，那才是你的正道。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也不会收你为徒。日后，不必再来了。”
话语清晰决绝，不留丝毫转圜余地。
赵铭呆立当场，脸上血色尽褪，那构建在妄念之上的期待轰然崩塌。他张了张嘴，还想争辩，可见陈师傅淡漠坚定的背影，所有话语都哽在喉间。巨大的失望、羞愤，与被彻底看穿的无地自容，瞬间将他淹没。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失魂落魄地踉跄而去。
陈师傅听着楼下渐远的颓丧脚步声，目光悠远。拒绝虽了却一桩麻烦，却未必能斩断那青年心中的执念。这因果，虽未深种，但那缕纠缠，终究是留下了痕迹。
唯愿这年轻人早日醒悟，莫在妄念的歧路上越走越远。
窗外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陈师傅静静看了一会儿，重新拿起那块未完工的木雕，指尖轻轻摩挲着木料的纹路。
红尘万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劫数。他能做的，也只是守好自己的心，行自己的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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