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吃罢那顿讲究的焖炉烤鸭,顾振庭亲自开道,领着李采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执政府特意安排的下榻之处。
那是位于铁狮子胡同附近的一座西式公馆,那叫一个气派。里头是大沙发、弹簧床,连那吊灯都是西洋进口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
可李采臣这脚还没迈进大门坎儿,眉头就锁成了个“川”字。
为嘛?
您瞧这门口,左边一排大兵,右边一排宪兵,一个个荷枪实弹,那刺刀在路灯底下泛着寒光,跟狼牙似的。
“站住!”
刚到门口,一个满脸横肉的宪兵队长就把手一伸,那白手套差点戳到耿彪的鼻子上。
“例行检查!不管是谁,进出公馆,必须搜身!这是执政府的规矩!”
耿彪正扛着行李呢,一听这话,那牛眼当时就瞪圆了:“搜身?把你彪爷当贼了?”
“少废话!把箱子打开!手举起来!”那宪兵根本不吃这一套,上来就要去扒拉白七姑手里的小包袱。
“啪!”
一只大手,像铁钳一样扣住了那宪兵的手腕。
李采臣冷着脸,看着顾振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顾站长,介似嘛意思?请我来当顾问,还是请我来坐大牢?怎么着?我媳妇儿的胭脂水粉,也归你们执政府管?”
顾振庭也是一脸尴尬,赶紧冲那宪兵队长喝道:“混账!这是李顾问!是执政请来的贵客!”
“报告长官!”那队长一立正,脖梗子梗得倍儿直,“上峰有令,非常时期,任何进入管控区的人员,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搜身!这是铁律!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顾振庭还要发火,李采臣却突然笑了。
“行,行。铁律是吧?规矩是吧?”
他把手里的量天尺往地上一杵,“当”的一声响。
“那小爷我也不坏你们的规矩。但这地界儿,太‘贵气’,小爷我这穷命,住不起!”
说完,他转身就往车上走:“彪子,拿着东西,咱们走!”
“哎!李先生!”顾振庭急了,赶紧追上去,“您这是去哪儿啊?”
“找地儿住去!”李采臣头也不回,“哪怕是睡桥洞,我也得睡个舒坦!在这儿?尿个尿都有三双眼睛盯着,小爷我尿不出来!”
顾振庭没办法,知道这滚刀肉的脾气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再加上他也确实觉得这帮宪兵太没眼力见儿,便叹了口气:“得,那我陪您去找。不过先说好,这北平的房价,可不比天津卫……”
……
前门外,大碗茶馆。
李采臣也没去什么正经的中介行,而是径直钻进了这充满了汗味儿和烟叶味儿的茶馆里。他知道,这种地方,才是消息最灵通的所在。
不多时,一个戴着瓜皮帽、手里转着俩核桃的房屋牙人(中介),被顾振庭的手下给提溜了过来。
这牙人是个老北京,一双眼珠子贼亮,一看就是个混迹市井的人精。
“这位爷,”牙人嘬着牙花子,上下打量了李采臣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您这要求可就有点不讲理了。又要独门大院,又要有气派,还得是在内城,最后……您还只要几块钱的租子?”
“您这是想在北京城里捡漏儿啊?”牙人冷笑一声,“这漏儿是有,可都带着‘血’呢,您敢接吗?”
李采臣一听,乐了,一拍桌子:“带血?带血好啊!红红火火!你就说在哪吧!”
牙人一愣,显然没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主儿。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爷,您要是真胆儿大,西单牌楼那块儿,有座宅子。原是前朝一位贝勒爷的府邸,那叫一个气派!三进的大院子,带花园假山!”
“多少钱?”李采臣眼睛亮了。
“不要钱!”牙人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房东说了,谁要是敢住进去,不仅不要房租,每个月还倒贴十块大洋的‘茶水费’!”
“还有这好事儿?”耿彪在一旁听得直瞪眼,“那房东傻啊?”
“他不傻,他是怕没人敢去!”牙人脸色一变,声音都发颤,“那是出了名的‘绝户宅’!庚子年八国联军进京那会儿,这一家老小三十多口,一夜之间全吊死在正厅的大梁上!听说到现在,那大梁上还往下滴尸油呢!到了半夜,就能听见里头有人喊‘老佛爷起驾’……前前后后进去住过几拨人,没一个能囫囵着出来的!”
顾振庭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李先生,使不得!这地方我也听说过,那是京城四大凶宅之一!咱们犯不着……”
“就它了!”
李采臣一拍大腿,眼睛里冒出的光,比看见金元宝还亲切。
“顾站长,”他指了指身后的白七姑,又指了指自己,一脸的坏笑,“您忘了我们是干嘛吃的了?”
“这凶宅里头要是有鬼,那正好,抓来给我看家护院,连狗粮都省了!”
他顿了顿,用一种看透世事的语气说道:
“再说了,要是没鬼,这么大一贝勒府,能轮到我住?”
顾振庭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不光不要钱,还他娘的能挣钱,为嘛不住啊!”李采臣站起身,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刚要问媳妇的意见。
就见一直没说话的白七姑,眼睛早就亮了。
她轻轻把手里的茶碗一放,还没等李采臣问完,她就直接拍了板:
“那就这儿了。”
她的声音清脆利落,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
“既然不要钱还倒贴,那省下的房钱,正好够咱们在北平置办两身体面的新衣裳,再添置点趁手的家当。至于鬼?”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只有李采臣能看懂的霸气:
“那是免费的长工,不用发工钱还得听话,这么好的买卖,不要白不要!”
“媳妇!彪子!走着!今儿个晚上,咱们就住这贝勒府了!”李采臣一看媳妇都这么说了,更是底气十足。
……
西单,牌楼西侧。
一座朱漆剥落、杂草丛生的大宅门,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像是一头蛰伏的凶兽。门口的两个石狮子,缺了半拉耳朵,眼珠子被人凿坏了,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一阵阴风吹过,那扇半掩的大门发出“吱呀——吱呀——”的怪响,仿佛有人在里面哭,又像是在磨牙。
“就……就是这儿了……”牙人站在离大门十丈远的地方,死活不敢再往前走一步,把钥匙往地上一扔,“爷,您……您自求多福吧。”
说完,这牙人撒丫子就跑,比兔子还快,生怕沾上一星半点的晦气。
顾振庭站在车旁,看着那阴森森的宅子,只觉得后背发凉:“李先生,真住这儿?要不……还是回公馆吧?钱的事好商量。”
“回嘛公馆!”李采臣捡起钥匙,看着那座大宅子,就像是看着自己的领地,“多好的地界儿啊!宽敞!透气!还没人管!”
耿彪虽然是个浑人,可看着这鬼气森森的宅子,心里也有点发毛,他缩了缩脖子:“李……李爷,我怎么听着里头……好像真有人在唱曲儿啊?咿咿呀呀的……”
“唱曲儿好啊!”
李采臣大步流星地走上台阶,抬起腿,“嘭”的一脚,直接踹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省得咱们花钱买票了!”
“轰——”
大门洞开,激起一阵灰尘。一股子陈年腐朽的霉味儿,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于烂肉般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黑暗的深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视着这几个不知死活的闯入者。
“咳咳!”耿彪被呛得直咳嗽,“李爷,这味儿不对啊,怎么跟刚烧完死人似的?”
李采臣却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这阴冷的空气,脸上没有半点恐惧,反而露出了一种回到主场般的惬意。
“嗯……”他咂吧咂吧嘴,“味儿挺冲。看来,今晚有的玩了。”
白七姑跟在他身后,手里捏着方帕子,轻轻在鼻子前扇了扇。面对这满院子的阴森鬼气,她不仅没怕,反而比李采臣还要淡定。
她那双眸子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幽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藏在角落里的东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轻声说道:
“是不错。这院子够大,正好,咱们刚来北平,缺几个扫地打杂的。这下连请下人的钱都省了。”
“彪子!”李采臣喊了一声,“去,把正厅那张太师椅给我擦出来!今晚小爷我就睡那儿!我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鬼,敢来找我要房租!”
转过头又冲顾振庭挥挥手:“行了,就这了,你回去吧。”说罢,头也不回的迈步进了宅子。
顾振庭看着这三个大摇大摆走进鬼宅的背影,在风中凌乱了许久。
最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身边的特务吩咐道:
“留两个人,在门口盯着。万一……万一里面喊救命,赶紧冲进去救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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