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那永兴车行的正厅里,上演了一出“书生论道分文不取,半仙结款满载而归”的荒诞大戏。那龙虎山的小道士张承景,是被李采臣那套“市井财迷”的做派,给冲击得是头昏脑涨。
眼瞅着李采臣揣着那二百块沉甸甸的现大洋,拍着孙掌柜的肩膀称兄道弟,最后心满意足地拉着白七姑扬长而去,张承景是再也坐不住了。
他跟还想挽留他的孙掌柜匆匆告了个辞,便快步追了出去。
李采臣和白七姑,并没有走远。李采臣刚发了一笔横财,正眉飞色舞地跟白七姑吹嘘着,是先去“登瀛楼”搓一顿,还是先去估衣街给媳妇扯几尺新布料。
可刚拐过一个街角,李采臣那得意的声音,就猛地停了下来。
他眉头一皱,脚步没停,只是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的白七姑说道:“媳妇,后头……好像多了条‘尾巴’。”
白七姑连头都没回,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李采臣心里这个不耐烦啊。他寻思着:“嘿,这小子,还真属狗皮膏药的,黏上了还?”
他也不点破,就那么拉着白七姑,故意在集市里,东拐西绕,一会儿看看这个糖人摊,一会儿又摸摸那个估衣铺。
可无论他怎么绕,身后,那个穿着蓝色道袍的身影,就那么不远不近地,一直坠在后头。他不说话,也不上前,就那么梗着脖子,倔强地跟着。
最后,李采臣是真没了耐心。他领着白七姑,猛地一转身,就钻进了一条僻静的死胡同。
咱说这张承景,他跟着这二人,在集市里是七拐八绕,早就被绕的晕头转向了。眼瞅着二人钻进死胡同,他寻思着:“正好!看你们这次还往哪儿跑!”
他心一横,也跟着,快步走了进去。
可他刚一进胡同,就傻眼了。
前面,哪还有人影?
张承景心里“咯噔”一下,正惊疑不定呢。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就从他的头顶,飘了下来。
“嘛事啊,兄弟?跟了我们半天了,怎么着?也想通了,准备找我分点‘茶水钱’黑吃黑啊?”
张承景猛地抬头,只见李采臣,正跟只大马猴似的,抱着胳膊,蹲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地,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他这话,纯属是调侃。可听在张承景的耳朵里,却如同莫大的羞辱。
张承景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也不上墙,就那么站在胡同里,仰着头,郑重其事地,对着墙头上的李采臣,行了一个标准的稽首礼。
“阁下。”他这次,连“道友”都省了,语气里满是公事公办的疏离,“贫道张承景,再次谢过阁下的救命之恩!但,一码归一码!”
他猛地一指站在李采臣身旁,同样蹲在墙头看热闹的白七姑,厉声喝道:
“贫道只问你!你明明身怀正宗雷法,为何要与此等身藏‘阴煞’的邪魔为伍?!”
“你有意见?与你有嘛关系?你管得着吗?”李采臣从那不算太高的墙头上,轻飘飘地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张承景的面前。他一瞪眼,那股子街头混混的凶悍之气,瞬间就冒了出来。
张承景被他这气势一冲,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还是梗着脖子,坚持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此乃天道至理!你……”
“行了行了!”李采臣最烦听人讲这些大道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他,“我媳妇是好是坏,我心里有数,轮得着你一个外人在这儿指手画脚?”
他看着张承景那副“我是为你好”的憋屈模样,心里头更是来气,干脆把师父给搬了出来:
“再说了,我师父都没管,你废什么话啊!我师父乃是定海观的玄阳子,你有意见,找他老人家说理去!”
“胡言乱语!” 张承景听到这个名字,竟是怒不可遏!他厉声喝道,声音都有些变了调,“你这莽夫!救命之恩,贫道感激不尽!但你竟敢直呼我道门先祖名讳,还敢妄称是玄阳子祖师的弟子?!简直是欺师灭祖,罪加一等!”
在他看来,这比李采臣跟女妖厮混,还要罪大恶极!玄阳子是谁?那是在龙虎山只有历代天师才有资格在秘典中瞻仰其名讳的……上清派的那位老祖宗!眼前这个市井混混,竟敢如此攀扯?这简直是对整个道门的羞辱!
李采臣一看他这副“你就是骗子”的笃定模样,也来了脾气。
“嘿,我这暴脾气!”他撸了撸袖子,“小爷我说是就是!你管得着吗?!”
“你……”张承景气得是浑身发抖,“你这孽障!今日,贫道便要替天行道,以正视听!”
说着,他竟真的并指如剑,口中念念有词,就要动手!
李采臣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要动手的德行,嗤笑了一声。
“动手?就凭你?”
他连“量天尺”都懒得用,身形一晃,就跟一阵风似的,直接就欺到了张承景的跟前!
张承景大吃一惊,他那刚掐了一半的法诀,还没成型,就觉得手腕一紧,竟是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给死死地攥住了!
紧接着,他只觉得小腹一疼,整个人就跟只煮熟的大虾似的,弓了下去!李采臣那蒲扇般的大手,已经“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就你还要替天行道?”
“你……妖言惑众……”
“啪!”又是一下。
“还要以正视听?”
“我……我跟你拼了……”
“嘿!还挺犟!”
李采臣是真被他给气乐了,抓着他的后脖颈子,就跟拎小鸡似的,正反两个大嘴巴子,抽得是“啪啪”作响!
可这小道士,虽然被打得是眼冒金星,鼻口流血,可那张嘴,却还是硬得很!
“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李采臣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看着眼前这个鼻青脸肿、却依旧梗着脖子、满眼“正义”的犟驴,也是彻底没辙了。
他哭笑不得地松开手,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石墩子上。
“死鸭子嘴硬。”他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了一块巴掌大小、温润如玉的……青色玉牌。
“喏!”李采臣也没好气,直接就将那玉牌,扔到了张承景的怀里,“这是我师父给我的玩意儿!上头有他的印记!看清楚了,再他娘的哔哔,我可就不客气了。”
张承景下意识地接过玉牌,本还想说“雕虫小技,也敢拿来骗人”。可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玉牌的瞬间,他整个人,就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给劈中了!
那玉牌入手,温润如水。可在那玉牌的中心,一股精纯、浩瀚的上清仙气,正如同沉睡的巨龙一般,静静地盘踞着!
这股气息,他只在龙虎山禁地,那块由创派祖师爷亲手留下的“镇山石”上,感受到过一丝类似的道韵!
错不了!这绝对是上古金仙的手笔!
张承景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颤抖着,将那玉牌翻了过来,只见玉牌的背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
玄阳!
轰!
张承景的脑子里,如同有十万道天雷同时炸响!
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他寻思着:“天师祖训……竟然是真的!玄阳子祖师……还活着!他不仅活着,他还收了个徒弟!收的……就是眼前这个……我刚刚还鄙夷万分、甚至还动了手的……活祖宗!”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块比山还重的玉牌,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师父的教诲:“尊师重道,恪守门规,长幼尊卑,不可有违!”他又想起了自己刚才的言行:对这位“活祖宗”百般指责,甚至还动了手……
僭越! 大不敬! 欺师灭祖!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从惨白,又慢慢地,涨成了猪肝色。那是极度的羞愧、恐惧、无措和挣扎,种种情绪共同作用下的结果。
李采臣看着他那副快要哭出来、五官都扭曲了的表情,也是一愣,不知道这块破牌子,怎么有这么大的威力。
就在这时,白七姑从墙头上一跃而下,轻轻地拉了拉李采臣的衣角,在他耳边低语道:“龙虎山出自天师道,论起辈分,你师父玄阳子,算是他们开山立派祖师爷那一辈的人物。那你……就是他们的太师爷了。”
李采臣听完,也是目瞪口呆,看着张承景的眼神,瞬间就充满了同情和……一丝幸灾乐祸。
最终,在经历了漫长的天人交战后,张承景那颗坚守“规矩”的道心,还是战胜了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对着李采臣,五体投地地,就跪了下去!
他将额头,死死地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用一种近乎梦游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喊道:
“龙……龙虎山六十四代弟子……张承景……不肖弟子……拜……拜见……太……太师爷!”
李采臣和白七姑,这回是真看傻了。
李采臣哭笑不得,赶紧去扶:“哎哎哎!兄弟!你这是干嘛!快起来!怎么还拜上了!不至于!真不至于!”
小道士却浑身剧颤,如同筛糠,根本不敢让他碰,连连叩首:“不敢!不敢!弟子有眼无珠!弟子罪该万死!求太师爷恕罪!”
李采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拉,又是拽,可这小道士,就跟块牛皮糖似的,怎么也弄不起来。
最后,李采臣也来了脾气,干脆不扶了,往旁边一站,抱着胳膊说道:“行行行,你爱跪着就跪着吧。我可告诉你,我李采臣没那么多臭规矩。在江湖上,讲究的就是‘肩膀头齐为弟兄’!我拿你当兄弟,你爱怎么叫,是你的事!”
他看着还趴在地上的张承景,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奈的叹息。
他也不再理会,伸手,一把就将那块还被张承景捧在手心的青色玉牌,给重新抢了回来,宝贝似的,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小心翼翼地,揣回了最里头的夹层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拉着白七姑的手,转身就走:“媳妇,走!吃饭去!别管这个犟驴了!”
二人头也不回,很快就消失在了胡同口。
死胡同里,又恢复了寂静。
张承景,依旧一个人,直挺挺地,跪在那冰冷的青石板上。
他缓缓地抬起头,一张脸,鼻青脸肿,鼻孔和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
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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