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这李采臣,眼瞅着孙掌柜那宝贝儿子醒了过来,他这边儿不紧不慢地,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把那一百块大洋的“定金”,给提上了日程。
要不说这孙掌柜,也是个妙人。前一刻还怀疑李采臣是个骗钱的小混混,可现在,眼瞅着自个儿的亲儿子活蹦乱跳了,那态度,立马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听见李采臣要“定金”,非但没有半点不乐意,反倒像是听见了圣旨似的,一拍大腿,连声应道:
“应该的!应该的!先生说的是!规矩,咱得懂!”
说着,他猛地一转身,也顾不上什么掌柜的架子了,扯着嗓子就冲外头喊:
“老周!老周!死哪儿去了!赶紧的,去账房给我取一百块现大洋来!”
他这嗓门,中气十足,哪还有半点之前的颓唐样儿。
李采臣呢,就跟没听见似的,稳稳当当地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轻轻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他心里头,那叫一个美啊!寻思着:“我滴个亲娘姥姥!一百块!这可是现大洋啊!这下回去,终于不用再吃糠咽菜了”
没一会儿,那账房老周就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进了屋。他手里,捧着两个用牛皮纸裹得严严实实的、沉甸甸的钱筒子。
“掌……掌柜的……钱……钱来了……”
“快!快给先生过目!”孙掌柜一把抢过钱筒子,就跟捧着两根金条似的,小心翼翼地,亲自走到了李采臣的桌前。
他没敢直接放,而是先用袖子,把桌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仔仔细细地擦了三遍,这才“当”的一声,将那两个钱筒子,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李采臣的手边。
李采臣撂下茶碗,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伸出手,在那两个钱筒子上,不紧不慢地,拍了拍。
然后,他这才慢悠悠地,将那两个硬邦邦的钱筒子,一个一个地,揣进了自个儿怀里。他隔着衣裳,又轻轻拍了拍,感受着那踏实的分量,心里这个舒坦啊!
钱一到手,李采臣那颗悬着的心,算是彻底落了地。他脸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高人模样,又端起茶杯喝了两口。那茶水入口微苦,回甘却醇厚绵长,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让他浑身上下都透着舒坦。
他这才站起了身。
“孙掌柜是爽快人,我李某人,也不是吃白饭的。现在,该谈谈正事了。这降妖伏魔,不是街头打架,光凭一膀子力气可不成。我得先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给捋清楚了。”
他这副做派,更是让孙掌柜觉得,自个儿这钱,没白花。高人,就该是这个范儿!
孙掌柜连忙让下人退下,亲自给李采臣续上茶,然后,才将这一个多月来,车行里发生的种种怪事,一五一十地,又详细说了一遍。
李采臣这次听得极仔细,他一边慢悠悠地品着茶,一边时不时地抬起眼皮,插嘴问上几句,每一个问题,都问在了节骨眼上。
“孙掌柜,第一个出事的伙计,是哪一位?” “回先生的话,是张狗蛋。” “那之后死的几位,可都是拉的同一辆车?” “这倒不是。” “嗯……”李采臣沉吟片刻,又问道,“那龙虎山来的小道士,失踪之前,可曾留下过什么话?” “这……”孙掌柜仔细想了想,“那位小仙师,来的时候,倒是贴了不少黄符。可第二天,那些符,就……就都自个儿烧成灰了!小仙师自个儿,也是那晚进了小树林,就再也没出来……”
“符箓自燃……”李采臣嘴里头,轻轻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他心里“咯噔”一下,寻思着:“我滴个娘欸!龙虎山的符‘自燃’了!这说明啥?说明对面那玩意儿的道行,比那小道士高出一大截,能隔空就把人家的法术给破了!这……这他娘的是个硬茬子啊!”
一刻钟之后,李采臣站起了身。
“行,孙掌柜,情况,我大概清楚了。”他说道,“那几辆出事的‘凶车’,如今在何处?我要亲自瞧瞧。”
孙掌柜连连点头,亲自引路,带着李采臣来到了后院一间上了锁、瞅着就阴森森的柴房门口。
孙掌柜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对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捅了半天,才“咔哒”一声,打开了。
门一推开,一股子混杂着霉味和尘土味的呛人气息扑面而来。孙掌柜自个儿,却跟见了鬼似的,一步都不敢往里迈。
李采臣毫无惧色,迈步就走了进去。
咱说这柴房里,那叫一个黑灯瞎火。角落里,并排停着四辆洋车,有的车身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在昏暗中,如同四具沉默的棺材。
李采臣深吸一口气,双目神光一闪,将“望气术”运至极限,朝着那四辆“凶车”,猛地望了过去!
然而——
他什么也没看见。
那四辆车没有丝毫的异常。
“怎……怎么可能?”
李采臣脑子里“嗡”的一声,一股子寒气,从天灵盖,直灌而下,让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唰”地一下立了起来!
他心里这个骂娘啊:“我师父玄阳子教过我,白七姑也说过!这天地之间,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能把自己作祟的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不留半点因果的……那得是多高的道行?!这他娘的,哪是‘鬼搭肩’,这分明就是一头‘道法通玄’的大妖,或者一个‘心智如魔’的老鬼!怪不得龙虎山的符都会自燃!那不是斗法失败,那是被人降维打击了!”
李采臣只觉得自个儿揣着的那两卷钱筒,烫得跟两块烙铁似的。
“我滴个亲娘姥姥!”他心里哀嚎着,“我原以为,自个儿接的是一趟二百大洋的‘抓鬼’买卖。现在看来,这是接了一张二百大洋的‘阎王帖’啊!”
他走出柴房,面色凝重地让孙掌柜重新把门锁好。
“李先生,怎……怎么样?”孙掌柜看他脸色不对,紧张地问。
李采臣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让孙掌柜差点瘫倒在地的话。
“孙掌柜,这事儿我想简单了,你这二百块大洋……怕是给少了。”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对着孙掌柜一拱手:“我心里有数了。此事,我得回去准备准备。晚上,我再来。”
他没给孙掌柜再追问的机会,便径直走出了永兴车行。
李采臣并没有直接回家。
他心里乱得很。他一边下意识地摸着怀里那一百块沉甸甸的现大洋,一边又觉得那玩意儿烫手得很。
为了一探究竟,他决定,先去西站后那片小树林,“踩个点”。
午后的太阳,正是一天里最毒的时候。可当李采臣独自一人,走到那片小树林边缘时,却只觉得一股子阴森森的凉意,顺着脊梁骨就往上爬。
他心里嘀咕着:“这林子不大,长的都是些歪脖子杨树和野槐树,瞅着就邪性。”
他站在林子口,深吸一口气,将“望气术”运至极限,朝着林子里望了过去。
然而,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那颗本已沉到谷底的心,彻底凉透了。
——还是一片空白。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斑。这片林子,除了正常的草木生气之外,干净得就像是一张白纸。
“不对……不对……这绝对不对……”
李采臣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寻思着:“柴房里‘干净’,还能说是对方手段高。可这‘第一案发现场’也干净到这个地步,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我师父传的这‘望气术’失灵了。要么……就是我这次招惹上的这个‘东西’,其道行,已经高到了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无法‘观测’的恐怖境界!”
他第一次,对自己那双引以为傲的“天眼”,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他咬了咬牙,壮着胆子,走进了林子深处。他一边走,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可除了几处旧车辙印和一只破草鞋,什么有用的都没发现。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可就是这份“正常”,让他感到愈发的“不正常”。
整个下午,他在这片不大的树林里,来来回回地,转了不下十几趟。
直到太阳偏西,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他才拖着沉重的步子,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凝重,与……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茶馆里听来的那些神鬼故事——沉重的车子、腥臭的水滴、背后冰冷的手——此刻,如同魔咒一般,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变得无比真实,也无比清晰。他甚至觉得,背后那沙沙作响的落叶声,都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正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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