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离,姑苏城外。
残阳如血,将天际的流云染成了一片凄厉的橘红,也照在了那持剑独立、浑身浴血的男子身上。
叶鼎之。
曾意气风发,搅动天下风云的天外天宗主,此刻却已是强弩之末。昔日华贵的宗主袍服破碎不堪,被鲜血与尘土浸染,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依旧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身形。他周身弥漫着一股惨烈而霸道的真气,那是半步神游玄境强者最后的辉煌,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却依旧灼热,逼得围住他的七大高手不敢寸进。
他环视四周,这些昔日或为敌、或为友的面孔,此刻都写满了凝重与杀意。然而,叶鼎之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他们,落在了更遥远的地方。
易文君……那个他曾愿倾尽所有去争夺、去守护的女子。想起她,心头曾有的万般执念与不甘,此刻竟奇异地平复了下去,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带着释然,在心底缓缓荡开。情之一字,困他半生,如今,也该放下了。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远处那个提着酒葫芦,面露焦急与痛惜的白色身影上——百里东君,他的好友。
“东君……”叶鼎之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那孩儿……名唤安世。望你……照拂一二。”
没有更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一句托付,已是男人之间最重的承诺。百里东君重重颔首,虎目含泪。
足够了。
叶鼎之仰天长笑,笑声苍凉而豪迈,震得周遭落叶簌簌而下:“哈哈哈哈!我叶鼎之此生,纵横快意,爱过,恨过,争过,也……败过!无憾矣!”
“燃我残魂,散我玄功!”
一声暴喝,他体内那本就濒临崩溃的真气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干柴,轰然爆发!炽烈的光芒自他七窍中迸射而出,磅礴如海的真元不再维系己身,而是决绝地、义无反顾地向着四面八方奔涌、消散!
这是他最后的绚烂,也是他最后的反抗。不将一丝力量留给这方天地,不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炫耀的战利品。
真气散尽的瞬间,他反手,将那柄随他征战多年的佩剑,决绝地抹过了自己的脖颈。
剧痛袭来,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
然而,预想中的魂归地府并未到来。
叶鼎之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或者说魂魄,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残破的躯壳中狠狠拽出,投入了一片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混沌之中!
四周是肆虐的时空乱流,色彩扭曲,法则崩坏。他像是一叶微不足道的扁舟,在狂暴的海洋中被疯狂撕扯、抛掷。无数模糊的景象碎片掠过,有他熟悉的北离山河,有易文君含泪的眼,有无心(他想象中孩儿的样子)稚嫩的笑脸,也有更多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充斥着钢铁巨兽与流光溢彩的陌生世界……
“不!我叶鼎之,岂能就此魂飞魄散!”不屈的战魂在咆哮,在挣扎。他凝聚起残存的所有魂力,试图在这片毁灭性的乱流中稳住自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就在他的魂力即将耗尽,意识即将彻底涣散之际,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稳定的“孔洞”!孔洞之外,似乎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他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那唯一的生机猛地一撞!
——咻!
仿佛穿过了一层温暖的水膜,周遭那足以撕裂神魂的狂暴力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脚踏实地的……不,他根本没有脚!是一种魂魄落到了“实地”的安稳感。
他“站”稳了“身形”,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条……官道?泥土路面,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夕阳的余晖温和地洒落,与方才那毁天灭地的混沌景象判若云泥。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官道旁,停着一座……会移动的木楼?
那木楼造型精巧,分作两层,底下装着轮子,似乎可以被什么牲口拉着行走。楼身挂着些简单的日常用具,檐下甚至还吊着几盆长势不错的绿植。整体看起来……颇有几分寒酸,却又奇异地透着一种安宁祥和的气息。
楼旁,一个穿着素雅、气质温润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给一匹看起来同样没什么精神的瘦马梳理着鬃毛。
“我这是……”叶鼎之“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随风微微飘荡的“手掌”,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变成了孤魂野鬼?还他娘的飘到了一个如此……别致的地方?”
想他叶鼎之,生前是何等人物?半步神游,魔道巨擘,跺跺脚北离江湖都要抖三抖的存在!如今身死道消,魂魄无依,竟落得如此田地?附在一座破木楼上?这要是传回北离,怕不是要让百里东君那家伙笑掉大牙!
就在他内心疯狂吐槽,几乎要憋出内伤(如果魂魄也有内伤的话)之时,那个背对着他的温润男子,似乎若有所觉,缓缓转过了身。
那是一张清俊的面容,眉眼间带着几分疏懒,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仿佛久病缠身。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清澈,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却又仿佛能洞察人心。
男子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叶鼎之魂魄所在的位置。
叶鼎之心中猛地一凛!他能看见我?这怎么可能?我如今是魂体!
只见那男子微微歪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好奇的疑惑,他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朝着叶鼎之的方向,语气温和地、仿佛在跟一个走错门的邻居打招呼般,开口说道:
“哟,这位……嗯,看打扮挺豪横的鬼兄台,打哪儿来啊?怎么一声不响就蹲我家房顶上了?”
叶鼎之:“!!!”
他感觉自己(如果还有的话)的脑子嗡的一声。
家?房顶?这破木楼?!
还有这语气……这家伙到底是谁?!为何能看见魂魄状态的自己?而且还如此……淡定?!
这一刻,什么半步神游的骄傲,什么魔道宗主的威严,在这句轻飘飘的问候面前,碎了一地。
叶鼎之的残魂,在异世界温柔的夕阳下,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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