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归寂于山河
带着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和已然归于平静的地脉镇石，调查小组离开了那处承载着千年秘密的洼地祭洞。返回临时基地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山林寂静，唯有风声掠过树梢，发出自然的沙沙声响。之前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感和被注视感，已然彻底消失。
五女峰，仿佛只是五女峰本身了——壮丽、幽深，却不再异常。
但孙淼知道，工作尚未结束。与残留意识的沟通和承诺的许下，是化解执念的关键，但还需要一个形式上的了结，一个符合古老传统与文化心理的仪式，来最终抚平一切波澜，并为地脉镇石的未来做一个临时的、却是郑重其事的安顿。这既是对五位巫祭的尊重，也是对这片土地的交代，更是完成701局工作的最后一环。
回到基地，小陈立刻投入到紧张的研究中。她需要快速整理出一些符合高句丽文化（尤其是巫祭传统）中，用于安魂、抚灵、以及暂时安置圣物的简易仪式流程。这并非要完全复原古代秘仪（那既不现实也可能蕴含未知风险），而是汲取其核心精神元素，结合现代人的理解，设计一个简单、庄重且心意足够的仪式。
她翻阅着带回来的资料扫描件，与数据库中的民俗学记录进行比对，筛选出诸如“洁净之地”、“清水洒净”、“特定植被（如当地特有的艾草或松枝）象征性环绕”、“静默祈愿”、“宣告安息”等具有普遍性且安全的仪式环节。
孙淼则联系了局里，进行了简要汇报，并申请了后续处置的初步授权——地脉镇石将被暂时带回局里的高安全性异常物品收容部门进行深入研究，待评估其确切性质和对地脉的影响后，再最终决定是举行仪式将其归葬地脉，还是作为特殊文化遗产进行保护性展示。上级原则同意此方案。
李倩倩和小王则负责准备仪式所需的简单物品：从山中采集最清澈的泉水，寻找青翠的松枝和当地老人提及有净化作用的艾草，清理出一小片安静且视野开阔、能够望见五女峰的平台。
夜幕缓缓降临，但这一次，无人感到不安。星斗渐次浮现于墨蓝色的天幕之上，皎洁的月光洒满山林，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祥和。
仪式的地点选在离基地不远的一处向阳小坡上，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月光下五座女峰的剪影。小王用清理出的石块围出了一个简单的圆形区域，中央放置着一块扁平的石板作为临时祭台。
晚上八点整，仪式开始。
没有喧哗，没有观礼者，只有四道身影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夜风微凉，却带着山野特有的清新气息。
孙淼站在最前方，换上了一身深色的、略显正式的中山装，神情庄严肃穆。他面前临时祭台上，放着那个特制的收纳箱，箱盖打开，那件暗沉古朴的地脉镇石静静地躺在其中。镇石两旁，摆放着盛满清泉的陶碗和一束新鲜的松枝与艾草。
李倩倩、小王和小陈站在他身后稍侧的位置，同样表情凝重，站得笔直。
孙淼首先用木勺舀起清泉，缓缓洒在收纳箱周围的地面上，水滴渗入泥土，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
“以山之清泉，涤净过往之悲恸；以水之澄澈，洗去千年之尘埃。此地此景，归于安宁。”
接着，他拿起那束松枝与艾草，轻轻拂过收纳箱上方，仿佛在进行一种无形的净化。
“以松之长青，喻英灵之不朽；以艾之芳洁，驱散残存之惘念。此物此心，得享清净。”
然后，他面对地脉镇石，深深地鞠了三躬。李倩倩、小王和小陈也跟着鞠躬。这不是崇拜，而是对牺牲者与守护意志的最高敬意。
鞠躬完毕，现场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松枝发出的细微呜咽，仿佛大自然也在参与这场安静的告别。
孙淼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加沉凝，如同在立下誓言：
“五位巫祭英灵在上，吾等后人于此立誓：”
“汝等守护之圣物，吾等必竭尽所能，深研其性，妥处其置。或使其重归地脉，再镇山河；或使其昭示天下，传承其志。绝不负汝等以生命相托之重！”
“汝等蒙受之冤屈，吾等必尽力寻证，厘清史实，还汝等以清白荣光于青史之中。”
“汝等牵挂之土地，吾等亦将守护其宁静，愿其永享太平。”
“请安息吧。”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仿佛直接送达了某个不可知之处。
说完，他缓缓合上了收纳箱的盖子。那声轻微的“咔哒”锁扣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为一个时代画上了句号。
仪式至此，主要环节已经完成。简单，却庄重；朴素，却心意诚挚。
就在这时，李倩倩上前一步。她手中拿着自己的相机。她对着祭台和远处的五女峰，郑重地拍下了一张照片。没有闪光灯，只有相机本身微弱的工作音。这不是为了创作，而是为了记录，为了见证。
“我会记住的，”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那五位女子承诺，“我会用我的方式，让该被记住的，不被忘记。”
小陈则拿出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她刚刚根据历史记载和推测还原的五位巫祭女子的虚拟形象（并非具体容貌，而是基于高句丽巫祭服饰和气质的概念图），她们不再是奔跑哭嚎的残影，而是庄严、坚毅、带着牺牲与守护决心的形象。她将屏幕朝向五女峰的方向，静静展示了片刻，然后默默收起。
小王则始终保持着警戒的姿态，但他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敬意。他抬起手腕，仪器屏幕上，代表能量场稳定性的曲线，是一条平稳的、毫无波动的直线。
仪式结束了。
众人静静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月光如水，温柔地笼罩着山峦。五女峰在夜色中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柔美轮廓，不再显得悲情与压抑。夜风依旧，却只带来草木的清香，再无丝毫低语与哭泣。整片山脉，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太久太久的沉重包袱，陷入了深沉的、平和的睡眠之中。
那种持续了千年、弥漫在空气中、甚至渗透进岩石里的悲伤与焦虑氛围，彻底地、真正地开始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浩大而自然的宁静。
幻象不再出现。
异响不再响起。
能量场彻底平稳。
五女峰，获得了它的安眠。
孙淼长长地、舒缓地呼出了一口气，眉宇间积攒多日的凝重终于化开。他捧起收纳箱，对众人点了点头。
没有欢呼，没有激动的话语。一种完成重大使命后的平静疲惫笼罩着大家，但每个人的心底，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与成就感。
他们悄无声息地收拾好东西，熄灭临时布置的微弱照明，沿着月光照亮的小路，向山下走去。
回头望去，五女峰在星空下静静矗立，沉默而安详，仿佛千万年来一直如此，而那一段纠缠千年的悲壮往事，终于融入了历史的长河，化为了山脉永恒记忆的一部分，不再惊扰现世的安宁。
山峰，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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