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睁开眼，肩胛骨处传来剧痛。
伤口被医家博士处理过，用干净的麻布紧紧包裹。
他尝试着坐起来，却引来更剧烈的疼痛。
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另一边肩膀，阻止了他的动作。
“别动，伤口会裂开。”
蒙毅侧过头，看见了丽姬。
她端着一个陶碗，碗里是刚刚熬好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她用木勺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蒙毅是个铁血将军，在战场上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何曾需要人如此照料。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想要自己来，可手臂一动，钻心的疼痛让他闷哼了一声。
“我来吧。”丽姬的声音很轻柔。
他不再坚持，沉默地张开了嘴。
一碗药见底，她又取来一块湿布，替他擦去嘴角的药渍，动作自然。
“谢谢。”蒙毅有点不知所措，想来想去就说出这两个字。
丽姬没有说话，收拾好碗筷后又去检查他伤口渗血的情况。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
船队航行在返回东海郡的茫茫大海上。
每日清晨，丽姬会准时端来汤药。
上午，她会为他更换伤口上的敷料。
她每一次解开旧的麻布，再敷上新的草药，都尽可能地不让他感到疼痛。
蒙毅从一开始的局促不安，到后来的默然接受。
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武将，大部分时间里，两人都相顾无言。
可在这份沉默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这个曾经的辰韩公主，身上早已没有了半分娇气。
她的双手因为做这些粗活，变得有些粗糙，可在他眼中，却比任何佩戴珠宝的手都要动人。
这天，蒙毅的伤势好了许多，已经可以靠着床榻坐起。
丽姬照例为他换药。当她解开最后一层麻布，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时，她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是我连累了你。”她说着，带着愧疚之色。
蒙毅摇了摇头，“身为秦将，这是我的职责。与你无关。”
“只要我蒙毅尚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身为一国公主，她见过了太多的背叛与利用。
所谓的依靠，不过是沙上的楼阁，风一吹就散了。
可眼前这个男人，让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安全。
船队终于抵达了东海郡的港口。
嬴政站在码头上，身后是整齐肃立的秦军方阵。
他看着缓缓靠岸的楼船，神情平静。
两人来到嬴政面前，正要下拜。
嬴政抬了抬手，免了他们的礼。
“伤势如何？”嬴政问蒙毅。
“谢陛下关心，已无大碍。”
“嗯。”嬴政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丽姬，“你，可愿留在大秦？不瞒你说，朕已为蒙毅将军和你赐婚。”
丽姬心头一紧，有点恐慌又有点窃喜，下意识地抓住了蒙毅的衣袖。
她看向嬴政，这位天下的主宰，他的威严让她不敢直视。
她深吸一口气，回答道：“臣女，愿追随蒙将军。”
这个回答，既表明了心迹，又守住了分寸。
嬴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他要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心，也归于大秦。
蒙毅是他的心腹爱将，如今这位辰韩的公主，也将因为蒙毅，彻底与这片新生的土地联系在一起。
“好。”嬴政说的很简单。
他对着身后的将士们下令：“传令下去，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朕要为蒙毅将军主婚。”
帝王金口玉言，此事定了下来。
婚礼的筹备简单迅速。
嬴政要的，是一场宣告和见证。
在东海郡最高的山岗上，巨大的扶桑神树下。
蒙毅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将军铠甲，擦拭得锃亮。
丽姬则穿上了一身秦地女子出嫁时所穿的红色深衣。
嬴政亲自担任主婚之人。
他站在两人面前，背后是广阔无垠的大海，头顶是枝繁叶茂的神树。
“今日，朕以东海为媒，神树为证，赐你二人结为秦晋之好。”嬴政的话语传遍了整个山岗。
“蒙毅，你是大秦的利剑，为帝国开疆拓土，功勋卓着。从今往后，丽姬便是你的家，是你的牵挂。你要护她，敬她，让她在这片土地上，再无飘零之苦。”
“臣，蒙毅，遵命！”蒙毅单膝跪地。
嬴政又看向丽姬：“丽姬，你出身王族，身世坎坷。从今往后，蒙毅便是你的依靠，大秦便是你的国。你要知他，信他，为他守护一方安宁。”
丽姬声音轻柔却坚定：“臣女，丽姬，遵命。”
“好。”嬴政点了点头，“礼成。”
婚礼之后，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置。
被俘的辰韩大将崔仁，被押送到了嬴政的面前。
他被废去了武功，此刻形容枯槁，再无半点昔日大将的风采。
按照秦律，叛乱者，当诛。
嬴政看着跪在地上的崔仁，正欲下令。
“陛下，请暂缓。”蒙毅出列，躬身请求。
嬴政眉毛一挑，“你有何话说？”
“陛下，崔仁虽为叛将，却也是一条好汉。杀他一人，于大局无益。恳请陛下，能饶他一命。”
这番求情，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嬴政沉默了。
他看着蒙毅，似乎在审视他的内心。
许久，他才开口：“你可知，放虎归山的道理？”
“臣知。”蒙毅答道，“但此人武功已废，与常人无异。东海郡初定，百废待兴，正需人力开垦荒地。杀了他，只会多一具尸骨。”
“让他活着，能为东海郡多开一亩田，多产一石粮。让他用双手为所作所为赎罪，这比一刀杀了他更有用处。”
嬴政果然没有看错，蒙毅不仅有为将的勇武，更有为政的远见。
这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准了。”嬴政最终下令，“崔仁，免除死罪。发配东海郡屯田，终身不得离开。”
“谢陛下隆恩！”蒙毅大声谢恩。
地上的崔仁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蒙毅。
他看了很久，眼神从不甘最终化为托付。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对着蒙毅，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鲜血，从他的额角渗出。
所有的事情都已尘埃落定。
在正式班师回朝的前一天，嬴政召见了蒙毅。
“东海郡，乃我大秦东面门户，其重要性，无须朕多言。”嬴政看着地图上的新生疆域说道。
“臣明白。”
“朕之前已经决定过，任命你为东海郡第一任郡守，总领郡内军政要务。”嬴政从案上拿起一枚崭新的官印，递到蒙毅面前。
“臣，蒙毅，领命！”
“朕再赐你三万精锐，皆是此次东征的有功将士。他们将随你一同镇守此地。”嬴政继续说道，“你的任务，不仅仅是守土，更是要在此地推行秦制，教化万民。你能做到吗？”
“臣，万死不辞！”蒙毅双手高举，接过了沉甸甸的官印。
从这一刻起，他的后半生都将与这片土地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离别的日子到了。
庞大的主力舰队已经扬起了风帆，十万大军包括主要将领，韩信、张良、王贲、项羽等，全都准备返回咸阳。
嬴政站在旗舰的船头，回望这片他亲手打下的疆土。
码头上人头攒动，前来送行的官员和将士站得满满当当。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准确地落在了蒙毅和丽姬的身上。
蒙毅一身戎装，身姿挺拔。
丽姬站在他的身旁。
蒙毅找到了他的归宿，找到了他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人和土地。
而大秦的东方，也有了一个最可靠的守护者。
帝国的版图，又稳固了一分。
嬴政转过身，面向着来时的方向。
“起航，回朝！”
帝王的声音，在海天之间回荡。
庞大的舰队驶离港口，向着帝国的腹心，破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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