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恩导师那番关于渎神可能引来神罚的言论，并未停留在林知的实验室里。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这番话在王都某些特定的圈子中迅速激荡开来，泛起层层涟漪。
最初的欢呼和崇拜依然占据着主流，但对于未知灾难的恐惧，永远是滋生怀疑的最佳温床。
在酒馆的角落，在贵族的沙龙，甚至在学院的回廊下，开始出现一些压低的交谈声。
“听说了吗？格里恩大法师说，这次魔兽异动不寻常，可能跟那个林知搞的那些‘歪门邪道’有关……”
“不会吧？他不是刚帮我们赢了学院大比，还优化了城防吗？”
“哼，谁知道呢？古老的预言里说过，过度窥探魔法本源会触怒元素之海。他把冥想、咒语都拆解得七零八落，这难道不是亵渎？”
“可是……他的方法确实有效啊，卡尔那种笨小子都能快速施法了。”
“有效？短期是有效！但谁能保证不付出长远的代价？万一这次兽潮真是元素之海的怒火呢？”
流言如同隐形的瘟疫，悄无声息地蔓延。
林知从学院前往城防军指挥所的路上，能清晰地感觉到投射过来的目光变得复杂。
先前是纯粹的崇拜与好奇，如今却掺杂了审视、疑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一些传统派的法师学徒见到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地打招呼，而是远远地避开，或者投来混杂着敬畏和戒备的一瞥。
艾莉亚找到了正在临时设立的战时数据分析中心忙碌的林知，她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色。
“林知，外面的那些议论……你听到了吗？”
她语气急促，
“格里恩导师他……他太固执了！怎么能把这种没根据的猜测公开说出来？”
林知从一堆刚刚送达的边境能量监测数据中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他提出了一个基于他认知体系的假说，这很正常。”
他平静地说，仿佛讨论的不是针对自己的指控，而是一个普通的学术观点，
“在缺乏足够数据支撑的时候，人们倾向于用已有的知识框架，尤其是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解释，来填补认知空白。”
“可这是污蔑！是在动摇军心！”
艾莉亚有些激动。她亲眼见证了林知理论的正确性和强大力量，早已从最初的质疑者变成了最坚定的拥护者之一。
“污蔑与否，取决于事实。”
林知指了指桌面上铺开的数据图表和地图，
“情绪和争论无法击退魔兽，但数据和准备可以。艾莉亚，你的任务不是去反驳流言，而是协助我尽快完成对现有数据的初步建模。我们需要知道这些魔兽的聚集模式、能量特征，以及可能的攻击路径。”
他的冷静像是有感染力，让艾莉亚焦躁的心情稍稍平复。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开始协助林知整理那些繁杂的报告。
然而，舆论的风向并未因为林知的忽视而平息。
当天下午，格里恩导师在一场由部分保守派贵族和传统法师组织的小型集会上，公开且更详细地阐述了他的预警。
他站在台上，身后是古老的、描绘着神话传说的壁画，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诸位，古老的卷轴中明确记载，魔力并非无源之水，它源于伟大的元素之海，是世界的生命线。”
“先贤告诫我们，需怀敬畏之心，循规蹈矩，方能得其恩泽。”
“若有狂妄之徒，试图以凡俗之理拆解神圣之源，必会扰乱元素的平衡，招致海洋的怒涛——那便是记载中的元素潮汐，亦即我们所知的……毁灭性兽潮！”
他虽然没有直接点出林知的名字，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的话语，为正在蔓延的恐慌和疑虑提供了一个看似权威且古老的解释框架。
一时间，元素之海的愤怒、渎神者的代价等说法甚嚣尘上。
甚至开始有人私下议论，是否应该请停林知那些危险的研究，以平息神怒。
压力，开始从无形的流言，逐渐转化为有形的暗流，向着林知涌来。
就在这舆论发酵的当口，巴顿队长再次带来了最新的情报，脸色比上次更加难看。
“林知大师，情况更糟了。”
他沉声道，
“不仅边境聚集的魔兽数量在增加，我们派出的几支精锐侦察小队，也失去了联系。最后传回的信息片段极其混乱，充满了恐惧的嘶吼和……一种无法理解的背景噪音。”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
“而且，王室和议会里，也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有些人认为，应该……应该优先考虑格里恩导师的警告，暂停一切对传统魔法体系的革新行为，甚至有人提议，请您暂时离开城防指挥的核心位置，以观察局势。”
内忧外患，一时间仿佛同时压了上来。
兽潮的威胁在迫近，而内部的信任危机也在爆发。
林知听完，沉默了片刻。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扫过那些标注着异常能量峰值和魔兽聚集点的地图，最终停留在格里恩集会方向的那个模糊的“神罚”概念上。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巴顿和艾莉亚，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反而闪过一丝如同发现新数据般的锐利光芒。
“很有意思。”
林知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却让两人一愣。
“有意思？”
巴顿队长错愕。
“是的。”
林知走到地图前，指向那几个侦察小队失联的区域，
“队长，您不觉得，这些流言出现和发酵的时机，以及其指向性，都太过精准了吗？它们恰好在我们最需要集中精力备战的时候，分散了注意力，动摇了核心指挥层的稳定性。”
他又指向那些异常能量波动的记录：
“而格里恩导师引用的古老预言，其描述的症状——元素失衡、魔兽狂暴——与我们现在观测到的能量异常，在表象上确实有吻合之处。这要么说明预言有其现实的观测基础，要么……”
林知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无比深邃。
“要么，就说明制造或引导这次兽潮的东西，非常了解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恐惧，甚至懂得如何利用我们内部的认知分歧，来为自己创造更有利的条件。这不再仅仅是一场自然灾害，更像是一场……有智慧的战争行为的前奏。”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
巴顿和艾莉亚都被林知这个大胆的推论震住了。
如果林知的猜测是真的，那么他们面对的，将不再是毫无理智的兽群，而是一个隐藏在幕后、精通心理战和信息战的可怕对手。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缓缓汇聚，仿佛正应和着王都内外的暗流涌动。
而林知的最后一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他们心中炸响，带来了远比兽潮本身更深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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