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溯源排查·发展之觞
悬巢城地底密室，万籁俱寂，唯有“寰宇鉴”光幕上数据流淌的细微嗡鸣，如同命运之弦在不安地颤动。昊静立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唯有那双深邃眼眸中倒映的红色曲线，证明着他的意识仍在疯狂运转。
先前那“指向自身”的惊悚猜测，已从一丝寒意化作汹涌的冰潮，反复冲击着他的道心。他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停留在猜测层面。格物之道，重实证，轻臆断。
“溯源。”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刹那间，整个密室光华大盛。“寰宇鉴”主界面上的其他数据流被迅速压缩至角落，那条刺目的红色衰减曲线被放大至占据整个光幕中央。与此同时，光幕两侧，如同展开的经卷，流淌出浩如烟海的金色文字与图表——那是华胥国立国以来，所有能被量化的“发展”数据。
左侧，是人口变迁录。从最初部落残存的数万遗民，到如今悬巢城及周边卫星城镇登记在册的逾千万生灵。一条代表人口数量的金色曲线，从低洼处起步，初期缓慢爬升，近几十年来几乎以垂直的姿态昂然向上，每一个微小的拐点，都对应着一次医疗条件的改善、粮食产量的突破或是一次对外部落的吸纳融合。
（生灵繁衍，本是天道。然，每一口呼吸，每一次心跳，乃至每一缕思绪的生灭，是否都在无形中汲取着这方天地的本源？） 昊的目光扫过那陡峭上升的金色曲线，心缓缓下沉。
右侧，是能源消耗总览。以“标准灵能单位”计量，囊括了民用灵灯、工坊熔炉、城防大阵、修士吐纳、符文器械驱动……等所有已知的灵能应用场景。这条曲线的走势，比人口曲线更为勐烈。尤其是在“灵能熔炉”技术成熟并大规模推广后，能源消耗几乎是指数级增长。光幕上甚至模拟出了华胥国疆域内，数以万计的灵能熔炉同时运转时，那汇聚如洪流、又不断向四周辐射散逸的庞大能量场虚影。
（取天地之灵机，化为吾等生存发展之资粮。此过程，本身便是‘消耗’。熔炉效率再高，亦有逸散；符阵再精妙，终有损耗。这散逸于天地间的，难道不仅仅是‘废热’，更是……构成灵机本身的某种‘本源物质’？） 一个更为可怕的猜想浮现，让昊的指尖微微发凉。
他的神念如臂使指，操控着“寰宇鉴”的运算核心。光幕上，那条代表灵机衰减的红色曲线，开始与左侧的人口曲线、右侧的能源消耗曲线，进行高速的、多维度、非线性的关联性分析。
无数复杂的数学模型在光幕深处生灭，推衍着各种可能的函数关系。相关性系数被不断计算、修正。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密室内只有能量流转的微响和昊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起初，关联性并不显着。灵机衰减似乎有自己的节奏，与人口、能耗的短期波动并不同步。但昊没有放弃，他将时间尺度拉长，以十年、二十年为一个观察窗口，过滤掉那些周期性的噪音。
渐渐地，光幕上开始显现出令人心悸的规律。
当人口进入一个高速增长平台期时，灵机衰减的速率，会相应加快一个小台阶。
当某一项耗能巨大的新技术（如第二代灵能熔炉普及）被广泛应用后，灵机衰减的曲线，会陡然变得更为陡峭。
尤其是当昊将“人均灵能消耗”与“单位面积土地灵机衰减量”进行叠加对比时，那几乎完美的正相关趋势，如同铁锤般重重砸在他的心头！
光幕上，代表繁荣与发展的金色曲线群昂扬向上，如同燃烧的火焰，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而那条代表灵机浓度的红色曲线，则如同被火焰炙烤的冰柱，坚定不移地、缓慢而持续地向下消融。一上一下，一生一死，构成了一幅无比残酷、却又无比真实的“文明发展代价图”。
那不断扩大的“剪刀差”，像是一张缓缓咧开的、嘲讽的巨口，无声地质问着这看似繁荣的一切。
（果然……果然如此！） 昊闭上了眼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刻被冰冷的数据彻底粉碎。
不是外力掠夺，不是天地自然周期，甚至主要不是修士的吐纳（那点消耗在总量中占比已越来越小）。真正的根源，在于这庞大文明机器本身的运转！在于那日夜不息的熔炉火焰，在于那遍布城乡的灵灯符文，在于那不断开垦、汲取地力以生产灵谷的万亩良田，在于那千万生灵日常活动所汇聚成的、对天地灵机持续不断的、看似微小却总量惊人的“虹吸”！
每一个新生儿的啼哭，都伴随着对灵气的本能汲取；每一座新建的房屋，其建材的炼制、符文的铭刻都在消耗灵机；甚至族人因生活改善而增长的寿元，也意味着更长时间、更大量的灵机消耗……
发展，生存，繁荣……这一切美好的词汇背后，竟然连接着一条吞噬世界本源的贪婪之根！
他回想起立国之初，带领族人钻木取火、构木为巢时的筚路蓝缕。那时，所求不过温饱，所耗不过一隅。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人族的足迹与需求，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始真正“撼动”这洪荒天地的根基？
《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此刻，昊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天地并非不仁，它只是遵循着某种冰冷的规则。而人族如今的行为，正是在这规则之内，进行着一场看似伟大、实则可能是在自掘坟墓的狂奔。
“我们在用未来，换取当下。”他喃喃自语，有了之前的明悟，此刻却已不再是猜测，而是被数据证实的、血淋淋的现实。声音中充满了苦涩与沉重。这繁华的悬巢城，这蒸蒸日上的华胥国，仿佛是用名为“未来”的燃料，点燃的绚烂烟花。烟花越璀璨，燃料消耗得越快。
他甚至可以想象，若以此趋势发展下去，千年，万年之后，这片如今灵气盎然的土地，是否会逐渐变得贫瘠、枯竭，最终化为无法修炼、无法滋养灵物的“末法之地”？而到了那时，失去了力量源泉的人族，又将如何在这弱肉强食的洪荒中存续？
这个推演出的未来，比任何妖族的威胁、巫族的漠视，都更加令人绝望。
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这巨大的冲击中镇定下来。他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光幕那残酷的对比图上，眼神中的迷茫与痛苦渐渐被一种极致的冷静所取代。
知道了病因，才能寻求医治。既然发展必然伴随消耗，那么，能否找到一种“可持续”的发展模式？能否将这条下行的红色曲线拉平，甚至……逆转？
“能量循环……人造灵脉……”他想到了自己之前初步构想的两个方向，此刻看来，不再是未雨绸缪，而是迫在眉睫！提高效率，减少浪费，甚至尝试“创造”灵机，弥补消耗。
这条路，注定比提升战力、应对外敌更加艰难，因为它对抗的，可能是某种宇宙的基本法则。但，他已别无选择。
将“寰宇鉴”上这足以令任何人崩溃的真相图表深深封印，昊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向密室深处，那里有他尚未完成的“能量循环模型”与“人造灵脉”构型图。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背负的不仅仅是人族的现在，更是与整个宇宙熵增趋势对抗的、渺茫却必须去尝试的未来。这“发展之觞”，必须找到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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