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在卧室地板上，发现那节仍在倔强“顾涌”的苍白指骨后，顾念安那原本已然凝固、只为奔赴死亡而存在的时间，仿佛被注入了一道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
他依旧深居简出，谢绝了几乎所有访客，但生活的主旋律，却从绝望的等待，骤然切换成了一种近乎痴迷的、小心翼翼到极致的“饲养”工作。
他在自己卧室隔壁，亲自监督改造出了一间隔音绝佳、恒温恒湿的静室。室内陈设极简，四面素白，唯有中央放置着一张矮几，几面铺着墨绿色的柔软天鹅绒垫子。一个特制的、晶莹剔透的玻璃罩，如同最珍贵的展柜，倒扣在垫子上。那节白玉般、指尖透着顽强粉嫩、偶尔会微微“顾涌”一下的指骨，便被安放在这方寸之间的安全领域内。
一天清晨，陈松泽的书房电话急促响起。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顾宅”二字，老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带着就义的悲壮，用颤抖的手接起了这个他日夜恐惧、以为会传来最终噩耗的电话。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是顾念安带着一丝……郝然，甚至近乎赧然的声音：
“陈伯……那个，我之前转移到您名下的那些财产……您看，方不方便……再还给我？”
说完，他似乎自己也觉得这要求有些离谱，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不好意思的短促气音，像是笑了笑。
陈伯：“……”
他下意识地将话筒拿远了些，仔细看了眼来电显示——没错，是顾念安。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担忧，他小心翼翼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问道：“念安啊……你……你是不是最近……嗯……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陈伯认识一个很有名的精神科医生，特别擅长……那个，情绪疏导。”
电话那头的顾念安沉默了一瞬，似乎有些无奈：“……陈伯，我没事，精神也很正常。”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难以启齿却又忍不住分享的秘密感，“只是……最近养了一个小宠物，比较……嗯，挺费钱的。”
陈伯：“……宠物？”
他枯竭的想象力，实在无法勾勒出究竟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宠物”，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拉回生者的世界，并且还能达到“费钱”到需要追回巨额资产的程度。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念头闪过脑海，他声音都变了调：“不会是什么……濒危珍惜动物吧？念安，这听起来很刑啊！”
顾念安：“……放心吧陈伯，不犯法。”他的语气很肯定。但随即，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走动声，他似乎靠近了那个“宠物”，片刻后，又带着一丝明显的不确定，小声补充道：“应该……不犯法吧。”
陈伯：“……”
少年，你这种行为听起来就非常危险啊！老人握着话筒，一时语塞，心情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然而，最终，对这孩子无条件的关爱与那通电话里久违的、属于“活人”的气息，压过了所有的疑虑与荒诞感。他长长地、深深地、带着一种“罢了，只要你好好的，就算养条龙我也认了”的复杂心情，叹了口气，妥协道：
“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人去办手续，把东西都转回去。”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的哽咽，“只要……只要你开心就好。真的，念安，只要你开心。”
挂断电话后，陈松泽久久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明媚得有些不真实的阳光，心中百感交集。他仍然无法理解那所谓的“宠物”究竟是什么，也想不通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顾念安声音里那一点点重新燃起的、对“未来”有所需求的火苗，让他这颗在油锅里煎熬了太久的心，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安放的角落。
只要人还愿意活着，还愿意为某样东西花费心思，哪怕是再荒诞不经，也总比一片死寂来得好。
而顾宅那间静谧的室内，顾念安轻轻放下电话，步履轻快地走回玻璃罩前。他俯下身，俊美的脸庞贴近冰凉的玻璃，目光温柔得能融化坚冰，对着里面那节安安静静、却仿佛能感知一切、听懂一切的指骨，低声笑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炫耀：
“听见了吗？咱们的家当要回来了。”
他伸出手指，极轻地隔空点了点玻璃罩，像是在点对方的鼻尖。
“以后，就能给你用更好的‘饲料’了。可得……好好长大啊。”
柔和的顶灯下，那节安静了片刻的指骨，仿佛真的听懂了这温柔的絮语，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又朝着他的方向，“顾涌”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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