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垣山坊市的石板路上,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劣质丹药的刺鼻香气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陆老六把身子缩在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色法袍里,像一抹游魂,贴着墙根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
他刚刚卖掉身上最后三张自己熬了两个通宵,用劣质符纸和妖兽杂血绘制的“驱尘符”。那点微薄的灵石,甚至不够在“百味楼”里点一壶最次的灵茶。收购符箓的“多宝阁”掌柜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还在他眼前晃荡,手指捻着他的符纸,仿佛在检查什么垃圾,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块下品灵石,爱要不要”几个字。
两块!连补充绘制符箓消耗的那点可怜法力所需的“回气丹”都买不起半颗。陆老六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堆着谦卑的笑,连声道谢,接过那两块闪烁着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光芒的灵石,攥在手心,感受着那一点点稀薄的灵气,心头一片冰凉。这就是底层散修的日常——用命去搏,用健康去换,得到的却连苟延残喘都勉强。
他的“洞府”,在坊市最外围,那片被修士们戏称为“蜗居巷”的地方。那根本不能算是洞府,只是一个在山壁上粗糙开凿出来的石洞,狭窄、阴暗,灵气稀薄得几乎感觉不到。门口只有一个花了五块下品灵石从旧货摊淘来的、快要失效的简易幻阵和警戒阵法,防君子不防小人。隔壁住着一个终日酗酒的老修士,据说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如今却只能在醉醺醺的谩骂中回味往昔;对面则是一个带着幼子的女修,靠着给人缝补法衣、处理低级灵草过活,孩子瘦得像根豆芽菜。
陆老六回到自己的石洞,启动那颤巍巍的阵法,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危险暂时隔绝。他盘坐在那张冰冷的石床上,小心翼翼地从储物袋——一个内部空间不足半方、边缘已经开始磨损的最低阶法器——里,取出一个玉瓶。里面是他珍藏已久,一直舍不得用的半颗“合气丹”。这是他能接触到的、最廉价的增进修为的丹药。
丹药入腹,一股微弱的热流散开,引导着周围稀薄的灵气,艰难地汇入他那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经脉。修炼的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次周天运转,都像是在淤泥中跋涉。他的资质只是最普通的四灵根,放在修仙大宗门里,连做外门弟子的资格都没有。没有名师指点,没有功法传承,没有充足的资源,所有的前路,都需要用命去一点点试探。
他曾与人组队去青垣山外围猎杀低阶妖兽“火狸”。那畜生临死前的反扑,炙热的火焰擦着他的头皮过去,烧掉了他半边头发,至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那次冒险,每人分到手不过十几块下品灵石,还不够买一瓶治疗烧伤的“清肌膏”。他也曾去坊市外的黑沼泽采集“阴灵草”,那里毒瘴弥漫,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吞噬骨肉的泥潭。他亲眼见过一个同伴,因为踩错一步,整个人在凄厉的惨叫声中缓缓沉没,连个气泡都没冒出来。而他拼死采到的几株灵草,转头就被坊市里的管事压价压到吐血。
底层散修的生命,就像狂风中的残烛,说灭就灭。坊市里每天都有新的面孔出现,也有旧的面孔永远消失。没人关心你从哪里来,也没人在意你到哪里去。大家关心的,只有你手里的灵石,和你身上那点可能值钱的家当。
危险不仅仅来自野外。坊市内,同样暗流涌动,甚至更加赤裸残酷。前几天,一个经常在街角摆摊卖些低阶矿石的憨厚汉子,突然就消失了。有传言说,他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弄到一块稀有的“赤铜精”,消息走漏,当晚就被人破开那不比纸糊的强多少的防护阵法,连人带矿,一起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一滩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修仙界最冰冷的规则——怀璧其罪。
陆老六活得足够小心,像阴沟里的老鼠,警惕着每一丝风吹草动。他从不敢露富——虽然他根本无富可露。他尽量避免与人结怨,但也绝不轻易相信任何人。每一次交易,都提心吊胆,生怕被人黑了那点可怜的财物;每一次外出,都步步惊心,生怕一脚踏入别人布下的陷阱。
他也有过梦想。年少时,偶然得到那本残缺不全的《引气基础诀》,踏入修仙之门时,他也曾幻想过御剑飞行,逍遥天地,长生久视。但近五十年的挣扎下来,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所有的热血都已冷却。梦想?那太奢侈了。对现在的陆老六而言,能多活一天,能攒够灵石买一颗品质稍好点的“培元丹”,尝试冲击一下困了他二十年的炼气三层瓶颈,就是最大的奢望。
长生大道?那是宗门弟子、修仙世家们考虑的事情。他们生来就有最好的功法,充足的丹药,强大的法器,护道的长辈。而散修,尤其是底层散修,只是在泥沼里打滚,挣扎求存罢了。他们的目标,或许只是比凡人多活几十年,或许只是在遇到曾经的凡人故友时,能带着一丝可怜的优越感,看着对方老态龙钟,而自己还勉强保持着中年容貌。
夜色渐深,石洞里愈发寒冷。那半颗合气丹的药力已经彻底耗尽。陆老六缓缓收功,感受着体内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增长,苦涩地摇了摇头。他从石床下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粗粮饼子,就着凉水,一点点艰难地啃噬着。
窗外,是青垣山坊市永不熄灭的、由各种法术和灯笼映照出的诡异光亮,以及远处传来的、不知是妖兽咆哮还是修士斗法的隐隐轰鸣。
陆老六吃完饼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重新缩回石床的角落,裹紧了那件破法袍。眼神在黑暗中,混浊,麻木,却又在最深处,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甘与顽强。
明天,还得想办法去弄灵石。或许,该去黑市碰碰运气,接那个虽然危险,但报酬稍高一点的“探路”任务?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在饥饿、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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