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那枚温凉的白色玉牌，鹿云兮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雪剑峰脚下。
与其他山峰的郁郁葱葱、人来人往不同，雪剑峰如其名，通体覆盖着皑皑白雪，山势陡峭，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寒与孤寂。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而上，隐没在云雾与雪色之间。空气中弥漫着精纯却清寒的灵气，吸入肺腑，让人精神一振的同时，也感到一丝寒意。
她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青石小径。脚步落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这片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越往上走，寒气越重，饶是她已是炼气期修士，也不得不运转起微弱的灵力抵御寒意。沿途除了耐寒的雪松和某些散发着莹莹寒光的灵植，不见任何鸟兽踪迹，唯有风声呜咽。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冰雪环绕的平台出现在前方，平台尽头，是一座完全由某种白色玉石构筑而成的殿宇。殿宇并不恢弘，线条简洁流畅，却自带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剑意，仿佛它本身就是一柄出鞘的利剑，与整座雪剑峰的气息浑然一体。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素朴的匾额，上书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剑寂”。
这里，就是谢颀的清修之地。
鹿云兮在殿外平台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因赶路而略显凌乱的衣袍，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握紧了手中的玉牌，正犹豫着该如何通报，那扇沉重的玉石殿门却无声无息地自行滑开了一道缝隙，刚好容一人通过。
门内是一片朦胧的光晕，看不清具体情形。
这显然是允许她进入的意思。
鹿云兮定了定神，迈步踏入殿内。一股比外面更加精纯的灵气包裹了她，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殿内的景象也随之清晰起来。
出乎她的意料，殿内并非金碧辉煌，反而极其空旷、简洁。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洒下的、不知来源的冷光。四周墙壁亦是白玉所铸，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正对着大门的最里面，设有一张宽大的寒玉云床。除此之外，竟再无他物，空旷得让人心慌。
而谢颀，就盘膝坐在那张寒玉云床之上。
他依旧是一身云纹白袍，双眸紧闭，面容平静无波，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冰雪神像。即便是在闭目打坐，那股无形的、凌厉又孤高的气势依旧充斥着整个大殿，让鹿云兮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她不敢打扰，也不敢随意走动，只能垂首站在原地，静静等待。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格外缓慢，殿内落针可闻，只有她自己微不可闻的呼吸和心跳声。空气似乎能穿透衣物，直浸骨髓。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或许更久。一道清冷平淡，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碎玉敲冰，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响起，直接传入她的识海：
“姓名。”
鹿云兮一个激灵，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回答：“回师叔祖，弟子鹿云兮。”
“可知为何唤你前来。”
“……弟子知晓。”鹿云兮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很好。”谢颀依旧没有睁眼，声音淡漠如初，“你的任务很简单。每月需在此殿停留至少五个时辰，可分次前来。期间，或静坐，或阅览杂书，或做其他安静之事，皆可。只需在此处，让我能看到即可。”
他的话语简洁到了极致，没有解释，没有要求，甚至没有提及那个“她”。但鹿云兮瞬间就明白了。他不需要她做什么，只需要她这个“存在”，这个与记忆中那人有几分相似的“影像”，存在于他的感知范围内，仅此而已。这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利用，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是，弟子明白。”鹿云兮低眉顺目地应下。
“此乃《水云诀》，有静心宁神、滋养容颜之效，与你水木土灵根亦算契合。修炼此诀，可助你……更好地维持状态。”一枚淡蓝色的玉简从谢颀袖中飞出，轻飘飘地落在鹿云兮面前。“每月俸例，自去执事堂领取。藏经阁一层，凭令牌可入。”
“谢师叔祖。”鹿云兮双手接过玉简，触手温润，显然不是凡品。这《水云诀》听起来像是辅助功法，其真正目的，恐怕是为了让她这份“替身”的皮囊，能更长久地、更贴合地维持他所需要的“状态”。她心中了然，却并无抵触，反而觉得这“甲方”考虑得颇为“周到”。
“若无他事，便可退下。下次前来，自行入内即可。”
“是，弟子告退。”
鹿云兮恭敬地行了一礼，握着那枚《水云诀》玉简和通行令牌，缓缓退出了剑寂殿。直到殿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那孤寂重新隔绝，她才感觉那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站在殿外平台上，望着下方云雾缭绕的山景，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
第一次接触，比想象中……更简单，也更诡异。
谢颀的冷漠超乎想象，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所有的交流都直接在识海中完成。他需要的，真的就只是一个安静的、符合某些特征的“摆设”。
然而，这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的“利用”，反而让鹿云兮心中最后一丝不安和道德负担消散了。这确实是一场再纯粹不过的交易。他付出资源，购买她特定时间段内的“存在感”和“相似度”。各取所需，银货两讫。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水云诀》玉简和通行令牌，又回想了一下那每月五十块上品灵石和五瓶凝玉丹的丰厚报酬，以及自由出入藏经阁一层的特权……
一种难以抑制的、近乎狂喜的念头，如同藤蔓般从心底疯狂滋生出来。
这工作……太划算了！
仅仅需要每月在这里安静地待上几个时辰，扮演一个木头人，就能获得如此海量的、她之前拼尽全力炼丹、做任务都难以企及的修炼资源！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至于扮演替身？这有什么难的！她前世为了生活，早已习惯了在不同场合扮演不同的角色。如今，不过是换了一个更特殊的“剧本”而已。只要守住本心，明确这只是一场交易，她完全可以做到。
“真心希望这份工作能够一直进行下去。”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鹿云兮的脑海中。只要谢颀还需要这个“影子”，只要他愿意持续支付如此丰厚的报酬，她愿意一直“演”下去！这远比她在外面辛苦挣扎要轻松太多，效率也高太多！
有了这些资源，她的炼丹大业将不再局限于最基础的清心丹，她可以购买更好的丹炉，更稳定的异火符，更珍贵的丹方和药材！她的修为也能凭借凝玉丹和上品灵石飞速提升！藏经阁一层的知识海洋，将为她打开通往更高丹道境界的大门！
原本因为成为“替身”而产生的那点微妙的屈辱感，此刻在实实在在的巨大利益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在生存和变强的绝对需求面前，这点所谓的“尊严”成本，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想通了这一切，鹿云兮只觉得浑身轻松，前途一片光明。她小心翼翼地将玉简和令牌收好，仿佛捧着绝世珍宝。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剑寂殿殿门，嘴角甚至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抹极浅的、真实的弧度。
“谢师叔祖，您可一定要……长命千岁，修为永驻啊。”她在心中默默念道，“这份工作，请务必让我做久一点。”
下了雪剑峰，鹿云兮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小屋，而是径直去了藏经阁。
凭借雪剑峰的令牌，她果然毫无阻碍地进入了这座对所有外门弟子乃至部分内门弟子都充满吸引力的知识殿堂。藏经阁一层广阔无比，一排排高大的玉架整齐排列，上面摆放着无数闪烁着各色灵光的玉简，分门别类，浩如烟海。
她直接找到了标注着“丹道”的区域。看着眼前望不到尽头的玉架，感受着那浓郁的书卷气息和知识的力量，鹿云兮激动得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基础丹方详解》、《百草性状辨析》、《火候掌控初解》、《丹纹与药性关联推测》、《一千种低阶丹药炼制心得》……
她如饥似渴地浏览着，恨不得将所有的玉简都刻进脑子里。有了这些系统性的知识，她之前炼丹时遇到的许多困惑和瓶颈，仿佛都看到了解决的曙光。
她强压下立刻沉浸其中的冲动，根据自己目前最急需的，挑选了几枚关于基础丹方辨析和火候掌控的玉简，走到一旁的静阅区，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时间在知识的汲取中飞速流逝。直到管理藏经阁的执事弟子提醒闭阁时间将至，鹿云兮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玉简。
走出藏经阁，天色已近黄昏。晚霞映照着她因为兴奋和收获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她摸了摸怀中那几枚复刻了基础丹道知识的玉简，又感受了一下储物袋里那枚沉甸甸的雪剑峰令牌和《水云诀》，只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回到那间依旧简陋的小屋，云澈正蹲在门口，似乎在等她。见到她回来，少年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干净的笑容：“师姐，你回来了！”
“嗯。”鹿云兮心情极好，看着云澈，心中一动。她如今“财力”雄厚，或许可以帮衬一下这个一直默默帮助自己的小师弟。不过，雪剑峰的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他，免得节外生枝。
“今天运气不错，接了个好任务，预支了些报酬。”她含糊地解释了一句，然后从储物袋里（将之前卖丹药剩下的下品灵石取出大半）拿出三块下品灵石递给云澈，“给，拿去买点需要的修炼物资。”
云澈看着那三块下品灵石，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师姐，不用不用，我……”
“拿着。”鹿云兮不由分说地将灵石塞进他手里，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因底气充足而产生的温和，“之前多亏你帮我采药。以后师姐……情况会好起来的。”
云澈握着那三块还带着鹿云兮体温的灵石，看着师姐脸上那不同于往日沉重、带着光亮的眼神，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下了，低声道：“谢谢师姐。”
他隐约觉得师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鹿云兮笑了笑，没有再多说。她推开屋门，走进这间依旧简陋，却仿佛因为主人心境变化而显得不再那么逼仄的小屋。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她拿出那枚《水云诀》玉简，贴在额头。清凉的意念流入识海，果然是一篇侧重于滋养、宁静心神的辅助功法，修炼起来并不复杂，甚至对稳定精神力、提高专注度颇有裨益，对她炼丹也有好处。
她又摸了摸那枚雪剑峰令牌。
冰冷，坚硬。
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心安与踏实。
表演吗？
她会的。
而且，她会努力表演得更好，更符合要求，让这场对她而言无比划算的交易，能够持续得更久，更久。
盘膝坐在硬板床上，鹿云兮开始了《水云诀》的第一次修炼。淡淡的蓝色水汽在她周身若隐若现，她的神情平静而专注。
一条借助“替身”身份换取资源、加速攀登丹道高峰的捷径，已然在她脚下铺开。而她，毫不犹豫地踏了上去，并决心要走得又快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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