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炼制出清心丹的兴奋感持续了一整夜。鹿云兮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推演着炼丹时的每一个细节——火候的掌控、药力的变化、凝丹的时机。虽然疲惫，但那种将理论知识成功转化为实践，并亲眼见证丹药在鼎中成型的成就感，让她心潮澎湃。
天刚蒙蒙亮，她就迫不及待地起身。小心翼翼地将昨晚的成果分装好：三颗色泽暗淡、表面坑洼的下品清心丹被放入一个普通的木盒；五颗淡青色、圆润光滑的中品丹和六颗青翠欲滴、隐有宝光的上品丹，则分别装入云澈送来的那两个稍好一点的细颈玉瓶中。指尖触碰着微凉的玉瓶，她仿佛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属于自己的第一份力量。
清晨的初云宗笼罩在薄雾中，空气沁凉。鹿云兮揣着这些承载着希望与心血的丹药，再次踏入了外门坊市。与昨日的迷茫和窘迫不同，今天的她脚步沉稳了许多，心中带着一丝初有所成的底气，以及对未来的期待。她甚至在心里盘算着，卖掉这些丹药后，或许可以稍微改善一下伙食，或者买一本更详细的《灵植图鉴》。
她径直走向坊市中那片相对规整的区域，那里有几家收购丹药、材料的店铺。略过那些看起来不太可靠的小摊，她选择了一家名为“百草阁”的店铺。店铺门面不大，但木质匾额擦拭得干净，里面飘出的药香也颇为纯正，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柜台后站着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修士，同样留着山羊胡，但眼神不像昨日那个摊主那般精明外露，反而带着一种阅尽交易的平淡。
“这位师妹，是要出售丹药？”管事见她进来，主动开口，目光在她朴素的衣着上短暂停留，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鹿云兮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先将那个装着下品清心丹的木盒递了过去，“掌柜的请看。”
管事打开木盒，只是瞥了一眼，甚至没有用手触碰，便随手合上盖子，语气毫无波澜：“下品清心丹，杂质过多，丹毒未净，药效存疑。一颗，两颗灵珠。”
两颗灵珠？！鹿云兮心头一沉，这价格低得超出了她的预期。虽然知道是品相最差的，但毕竟是能入口、有效用的丹药，在她看来，怎么也不该只值这个价。
“掌柜，这丹药虽然品相差些，但药效还是有的，我亲自试过……”她试图据理力争。
管事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打断道：“师妹，清心丹乃最大路的丹药，坊间供应充足，品质参差不齐。你这成色，我们收来也只能拆解了，作为某些低劣药散或毒物的辅料处理，两颗灵珠已是看在同门之谊上。你若不信，大可去别家问问，看他们是否出得更高。”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见惯不怪的漠然，显然深知这些初学炼丹弟子的处境和心理。
鹿云兮咬了咬下唇，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是自取其辱，反而可能被压得更低。她压下心中的失望和不忿，默默收回木盒，又将那瓶五颗中品清心丹取了出来。
管事这次的态度稍缓，他接过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一颗在掌心，仔细看了看丹药的圆润程度和色泽，又凑近嗅了嗅药香，微微颔首：“中品清心丹，成色尚可，药力保存得不错。一颗，八灵珠。”
八灵珠！五颗就是四十灵珠！鹿云兮心中飞快计算，这比下品丹的价格好了数倍，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想起了自己几乎耗尽的家当，以及云澈冒险采来的那些品质更好的药材，成本的压力让她对每一个灵珠都格外看重。
“那……上品的呢？”她怀着最后的期待，将那个装着六颗上品清心丹的玉瓶，轻轻放在柜台上。这是她此次最大的依仗。
“上品？”管事这次明显露出了些许讶异的神色，他放下手中的中品丹，郑重地接过那个玉瓶。瓶塞打开的瞬间，一股更为纯净、持久的药香便弥漫开来。他小心地倒出一颗丹药在铺着软布的掌心，只见那丹药浑圆无瑕，通体青翠欲滴，表面仿佛笼罩着一层极淡的莹光，在店内光线下流转。他仔细端详了许久，甚至指尖凝起一丝微弱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丹药内部，感受其药力的凝聚度和纯净度。
半晌，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赞许，看向鹿云兮的目光也少了几分之前的平淡：“确实是上品清心丹，药力纯净凝实，杂质极少，接近完美。难得，实在难得，尤其像是出自……师妹这般年纪的弟子之手。”他顿了顿，报出了价格，“此等品质，一颗，一块下品灵石。”
一块下品灵石！鹿云兮心中一喜，这个价格总算让她看到了实质性的回报。六颗就是六块下品灵石！加上中品丹的四十灵珠（相当于0.4块下品灵石），以及那三颗下品丹的六灵珠，她此次售卖的总收入大约是六块下品灵石四十六灵珠。
然而，喜悦还没来得及蔓延，严酷的现实计算便接踵而至。她投入的成本呢？五份基础材料花费接近两块下品灵石，那个边缘有裂痕的黑铁鼎花了三十灵珠，再加上耗费的十几张基础火符（价值约十几灵珠），光是这些明面上的花费就接近两块半下品灵石。这还没算云澈后来带来的那些品质更好的宁神花、露华藤，尤其是那截能提升品质的月华草，若是按市价计算，恐怕也值近一块下品灵石。
更重要的是，她投入的时间、精力，以及那数次失败损耗的材料和火符……如此算来，她辛苦忙碌、耗尽心神，成功率仅有四成，最终的净利润，竟然只有两块下品灵石左右？
巨大的落差感瞬间冲散了那点可怜的喜悦。炼丹一途，果然是烧钱的行业！没有足够的成功率和高品质丹药的稳定产出，对于她这种底层弟子而言，根本就是入不敷出，举步维艰。她这点微末的收益，恐怕连租用宗门地火房最差的静室一个时辰都不够。
看着柜台管事那恢复了平淡、仿佛刚才那丝赞许从未出现过的表情，鹿云兮深刻地认识到，这就是修仙界残酷的底层现实。低阶炼丹师，尤其是没有师承、没有背景、全靠自己摸索的散修式弟子，想要出头，难如登天。
“我卖。”她压下喉咙间的苦涩，低声说道。形势比人强，她现在急需灵石作为下一次尝试的资本，再少的收益也必须变现。
交易完成，握着那六块下品灵石和四十六颗灵珠，鹿云兮感觉掌心被硌得生疼，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她转身走出百草阁，坊市里喧嚣的人声和明媚的阳光，此刻在她感知中都显得有些刺眼和疏离。
下一步该怎么办？用这点灵石再购买几份材料，继续赌那不确定的成功率？还是想办法寻找更稳定的火源，或是钻研更能赚钱的丹方？可这一切，都需要更多的灵石作为后盾。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修仙路上，“财侣法地”，“财”字当头，是何等的现实与沉重。
她漫无目的地在坊市的人流中走着，眉头紧锁，思考着破局之法。或许，真该去任务殿看看了，有没有什么采集特定药材、或者为某些内门师兄师姐处理药材初加工的任务，虽然报酬微薄，但至少稳定，能勉强维持她最基本的炼丹练习。
就在她心神不宁，几乎要撞上前方行人时，周围的人群忽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发地向道路两侧退让，迅速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一股清冷、强大、带着隐隐锋锐之意的气息弥漫开来，瞬间压制了坊市原有的嘈杂，让这一小片区域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寂静。
鹿云兮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抬头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云纹白袍的男子，正从坊市的另一端缓步而来。他身姿挺拔如松，步履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与周遭的天地隐隐相合。墨色长发仅用一根素白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更衬得那张脸俊美得不似凡人。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山顶上的寒潭，深邃、冰寒，不带丝毫人间情绪，目光所及之处，空气都仿佛要凝结成冰。周身萦绕的凌厉剑气虽未刻意散发，却已让靠近他的人感到肌肤刺痛，心生敬畏。
他所过之处，无论是摆摊的弟子还是来往的行人，无不停下动作，躬身行礼，神色恭敬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畏惧，低声齐道：“见过谢师叔祖。”
谢师叔祖？
鹿云兮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脑海中关于原着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动，瞬间拼凑出一个清晰的名字——谢颀！
初云宗最年轻的元婴剑修，百年不遇的剑道天才，也是原着中那位性情冷僻、心中早已为一道逝去的白月光筑起冰墙，对世间其他女子皆视若无物的师叔祖！
关于那位白月光，原书的描写带着朦胧的悲剧色彩。她名为苏清婉，并非初云宗弟子，据说是谢颀年少时在外游历遭遇强敌、身受重伤之际，于一座边陲小镇邂逅的一名凡人医女。描写她“气质空灵如谷中幽兰，眉目间总笼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郁色，似有沉疴在身，却偏生了一双极其干净澄澈的眸子，望之令人心静。”
正是这名看似柔弱的医女，冒着极大的风险，将昏迷的谢颀藏匿起来，用她粗浅的医术和采来的草药，悉心照料了他近月余，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期间，两人似乎产生了一种超越救命恩情的、极其微妙的情愫。后来谢颀将她带回了初云宗，她成为了一名内门弟子，因为擅长医术，故修习丹道，竟也有所成就，宗门内也有不少拥趸。本来众人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即将结为道侣，但不知因何缘故，她突然淡出宗门，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此事成了谢颀心中永恒的痛与执念。那抹空灵而忧郁的影子，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眸，成了他剑心上唯一无法斩却的瑕疵，也是他冷漠外表下唯一柔软的禁区。他回到宗门后修为突飞猛进，性格却也越发孤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原身“鹿云兮”，据说就是因为眉眼间与记忆中那抹影子有着两三分模糊的神似，才在一次偶然被谢颀瞥见后，如同着了魔般痴恋上这位遥不可及的师叔祖，最终在无尽的单相思和众人的嘲笑中郁郁寡欢。
她怎么会这么快就遇到这位正主了？！还是在如此窘迫的时候！
鹿云兮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将自己缩进人群的阴影里，避免引起任何注意。然而，或许是她的目光在震惊之下停留得稍久，又或许是她刚刚经历炼丹、精神力比寻常剑修弟子更为活跃波动，与周围格格不入。
就在谢颀即将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那双冰封万物的眸子，极其淡漠地、不带任何情绪地扫了过来。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足一瞬。
那眼神，空洞、漠然，如同看待路边的石子、墙角的苔藓，是彻头彻尾的、看待无关紧要陌生人的眼神。然而，就在那目光即将移开的电光石火之间，鹿云兮凭借着她穿越后似乎更为敏锐的灵觉，清晰地捕捉到——他冰封的眼底最深处，似乎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恍惚？
那绝非是针对她鹿云兮本人的情绪，更像是在某个极其短暂的刹那，她侧脸的轮廓，或是低眉垂眼的某个神态，无意间触碰到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刻骨的印记，从而引发了一丝本能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意识到的涟漪。
但谢颀的脚步没有丝毫迟滞，仿佛只是视线随意掠过了一个无关紧要、或许引起了一丝无关痛痒、甚至令他厌烦的熟悉感的影子，径直远去，连衣袂都未曾拂动一下。那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也随之缓缓消散，如同潮水退去。
直到他那挺拔孤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坊市的拐角，周围凝固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弟子们也恢复了交谈和行动，但声音明显压低了许多，带着心有余悸的敬畏。
鹿云兮这才后知后觉地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已被一层冷汗浸湿，凉意透过单薄的弟子服渗入肌肤。
太可怕了。这就是高阶修士的威压吗？这就是那位心中藏着一段无法言说的伤痛、未来可能仅仅因为她这具皮囊与那抹逝去的影子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而与她产生致命纠葛的“师叔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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