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松”雅间内，茶香如雾，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红泥小炉上的银壶发出细微的嘶鸣，水将沸未沸。吴振邦手法娴熟地烫杯、置茶、悬壶高冲，琥珀色的茶汤滑入白瓷品茗杯，香气顷刻间弥漫开来。
“明前的狮峰龙井，知道苏总爱茶，特意备的。”吴振邦将一杯茶推到苏鹏面前，笑容无懈可击，仿佛真是老友闲聚。
苏鹏没有去碰那杯茶，目光沉静地落在吴振邦脸上，开门见山：“吴律师约我，应该不是单纯为了品茶。”
吴振邦脸上的笑意深了些，也端起自己那杯，轻轻嗅了嗅茶香，啜饮一小口，才慢悠悠道：“苏总快人快语。不错，我受已故的钱伟先生生前所托，处理一些……他未竟的事宜。”他放下茶杯，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钱先生对苏总，尤其是对尊夫人浪寒初女士，似乎有些……执念。”
“执念？”苏鹏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是恶意吧。人都死了，还留着一堆见不得光的东西。”
“见不得光？”吴振邦微微挑眉，语气依旧平和，“苏总这话就有些武断了。我经手的，都是合法合规的业务咨询和资料整理服务。至于钱先生个人的情感倾向，不在我的服务范畴之内，也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中间人罢了。”
他巧妙地将自己摘干净，把所有责任推给死人钱伟，同时暗示他手里确实有“东西”，而且是通过“合法合规”途径获得的。
苏鹏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茶海上，目光如炬：“那么，吴律师这个‘中间人’，今天约我来，是想‘托’给我什么东西？还是想‘忠’钱伟的事，继续给我和我的家人制造麻烦？”
压力悄无声息地施加过去。雅间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只有炉火轻微的噼啪声。
吴振邦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保持着风度。他推了推眼镜，从茶海旁一个古朴的木匣里，取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桌上，却没有推过去。
“这里面的东西，苏总或许有兴趣看看。”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专业的、近乎冷酷的客观，“是一些关于浪女士生父早年经济案件的补充材料，以及……几位当年知情人的现状说明。当然，还有钱先生生前授意，进行的一些关于‘寒初’供应链和内部管理的……常规性商业调研笔记。”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补充材料”、“知情人现状”、“常规性商业调研”，每一个词都避开了“伪造”、“诽谤”、“窥探”的指控，却字字暗藏机锋。他在告诉苏鹏：我有料，而且料不少，涉及你的妻子，也涉及你的公司。
苏鹏看着那个文件袋，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只是一张废纸。“条件。”他吐出两个字。
吴振邦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上了些许商人的坦诚：“苏总是聪明人。钱先生付的佣金，只够我做初步的资料整理和保管。如果要让这些东西永远‘妥善保管’，不再被任何第三方‘意外’获取或‘误解’，需要额外的……‘管理费’。毕竟，维护客户隐私和商业机密，是需要成本的。”
他终于图穷匕见。不是一次性的勒索，而是长期的“封口费”或“管理费”。他要的不是鱼死网破，而是细水长流的利益捆绑。
苏鹏沉默着，手指在茶海上轻轻敲击。一下，两下。规律的轻响在寂静的雅间里格外清晰。
“吴律师，”苏鹏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我这个人，不喜欢被人威胁，更不喜欢我的家人被人当作筹码。钱伟已经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了代价。如果你觉得，拿着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拼凑出来的东西，就能让我低头，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了。”
吴振邦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苏总，话不要说得太满。有些事，一旦曝出来，对浪女士的声誉，对‘寒初’正在上升期的品牌形象……”
“那就曝出来试试。”苏鹏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看看是你那些‘补充材料’传播得快，还是‘寒初’法务部和公关部的反应快。看看最后是谁身败名裂，是谁在行业内再也接不到一单生意。”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没有什么起伏，但话里的决绝和力量，却让吴振邦心头一凛。他事先调查过苏鹏，知道这是个白手起家、手段强硬的狠角色，但没想到面对妻子最脆弱的隐私要害，他竟然能如此强硬，寸步不让。
“苏总，何必呢？”吴振邦试图缓和气氛，“生意场上，和气生财。我可以保证，这些东西绝不会从我这里泄露出去。只需要一个合理的‘合作’姿态……”
“没有合作。”苏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谈条件的。是来告诉你，钱伟的脏事，到此为止。你手里的东西，最好让它烂在你手里。如果让我发现，有任何一点相关的风声泄露出去，不管是不是你做的，我都会算在你头上。”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和你的‘工作室’，在星城，在整个行业里，彻底消失。不信，你可以试试。”
说完，他不再看吴振邦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转身朝门口走去。
“苏鹏！”吴振邦猛地站起，声音失去了之前的从容，带上了一丝气急败坏，“你会后悔的！你以为你护得住吗？有些事，不是你想压就能压住的！”
苏鹏在门口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抛下一句：“那就走着瞧。”
他推开门，大步离去。旗袍侍女恭敬地躬身，引着他穿过回廊，走出“静庐”大门。夜风微凉，吹散了身上沾染的茶香，也吹散了一丝压抑。
赵阳的车悄无声息地滑过来。苏鹏坐进车里，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鹏哥，怎么样？”赵阳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担忧地看他。
“谈崩了。”苏鹏揉了揉眉心，“不过也好，省得虚与委蛇。通知周芳和张浩，全面监控吴振邦和他名下的所有关联账户、通讯和人员往来。我要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跟谁联系。”
“明白！”赵阳眼神一厉，“那家伙要是敢乱来……”
“他一定会。”苏鹏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色，“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所以，我们要在他动手之前，先给他准备好棺材。”
语气里的寒意，让赵阳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知道，鹏哥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而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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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浪寒初乘坐的航班正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朝着星城的方向。舷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只有机翼上闪烁的航行灯，像两颗固执的星辰。
她靠在椅背上，盖着薄毯，却没什么睡意。膝盖上放着那个简单的棉布包裹，里面是她亲手完成的那幅“纸羊皮”刺绣《山川星野》。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细密的针脚和温润的“纸”面，山间火塘的暖意、星空下的宁静、和玛奶奶沉默劳作的身影……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这一次旅程，给她的远比带走的要多。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山泉反复冲刷的石头，洗去了许多浮华与焦虑，露出了更坚实的内核。她对艺术、对传承、对生活，都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苏鹏和念初，想跟他们分享这一切，想让他们摸摸这块带着山野气息的“纸”。她也想知道，她不在的这两周，星城发生了什么，苏鹏是不是又熬夜工作了，念初有没有长高。
一种归心似箭的急切，混合着近乡情怯的温柔，在她心中交织。
她不知道，在她脚下的这座城市里，她的丈夫刚刚为她挡开了一场怎样险恶的暗箭，并且即将为她，掀起一场更猛烈的风暴。
飞机开始缓缓下降，穿透云层。下方，星城的灯火如同一片被不慎打翻的、璀璨无比的宝石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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