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窗户，在布满划痕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咖啡因和一夜未眠的年轻躯体混合的复杂气味。苏鹏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手边摊开的是《中级财务会计》和厚厚一摞演算纸。
暑假正式开始已经三天，图书馆的人比学期中少了大半，留下的大多是像他这样需要“补课”或潜心备考的。安静，却透着另一种紧绷。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从密密麻麻的借贷分录上移开，落在窗外。校园林荫道上偶尔有晨跑的学生经过，充满活力。他的暑假，注定与这种轻松无缘。系里指定的三门核心课程，每一门都需要在两个月内消化掉正常一学期的内容，并通过据说难度翻倍的考核。时间像被压缩的海绵，每一滴水分都必须用力挤压才能获取。
手机在桌面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浪寒初发来的消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静心苑病房的窗台，那个小陶土花盆里，之前冒出的几棵嫩绿芽尖，已经舒展开两片小小的、圆润的叶子，在清晨的阳光下绿得透亮。
苏鹏看着那抹生机勃勃的绿色，嘴角无意识地弯了一下。他拿起手机，回复道：
“新叶子很精神。我刚啃完一章长投，头大。”
几乎在他消息发出的瞬间，视频请求就弹了过来。他戴上耳机，接通。
浪寒初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病房，光线很好。她似乎刚做完早晨的例行检查，头发松松地挽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亮。
“吵到你了？”她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气弱，但很清晰。
“没，正好休息。”苏鹏把手机靠在书本上，向后靠在椅背上，放松了一下僵硬的颈椎，“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她顿了顿，补充道，“早上自己刷牙了。”
很平常的一件事，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小的骄傲。苏鹏知道，对于曾经连抬手都困难的地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值得记录的进步。
“厉害。”他由衷地说，眼神温和。
视频那头沉默了几秒，浪寒初的目光微微移开，落在窗外，声音更轻了些：“就是……有点慢。”
苏鹏的心像被细微的针尖扎了一下。他明白这种“慢”带来的挫败感，日复一日的重复，进展却以毫米计算，足以消磨最坚韧的意志。
“慢点好，”他语气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稳当。我这边也快不了，那么多公式定理，得像蚂蚁搬家一样。”
他没有说空泛的“别着急”，而是把自己拉进来，将两个人的处境并列。他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面对着不同的“慢”。
浪寒初转回目光，看向屏幕里的他，看着他眼下的淡青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张浩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图书馆一角的宁静：“鹏哥！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给你带了豆浆和包子，赶紧的，趁热！”
苏鹏下意识想挡住镜头，但张浩已经凑了过来，好奇的脸庞一下子挤进视频画面。
“哟！嫂子好！”张浩看到屏幕里的浪寒初，立刻换上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手，“鹏哥这家伙，用功得很，我们都佩服！”
浪寒初显然没料到会突然看到苏鹏的室友，愣了一下，随即也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苏鹏有些尴尬地推开张浩：“一边去，吵什么。”
张浩嘿嘿笑着，把早餐放在桌上，压低声音：“那不打扰你们‘异地’了，鹏哥你抓紧吃啊！”说完便溜走了。
这个小插曲让视频两端都沉默了片刻。一种属于苏鹏现实生活的、带着烟火气的热闹，短暂地闯入了他们之间隔着屏幕的、有些凝重的安静。
“你室友……挺有趣的。”浪寒初轻声说。
“嗯，话多。”苏鹏无奈地摇摇头，拿起还温热的豆浆喝了一口。胃里暖和起来，连带着精神也似乎振作了一些。
“快去吃饭吧。”浪寒初说，“别凉了。”
“好。”苏鹏看着她，“你也是，按时吃饭。”
“嗯。”
视频挂断。图书馆恢复了之前的安静。苏鹏看着屏幕上定格的、浪寒初最后那个浅浅的笑容，又看了看手边那张绿意盎然的照片，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本厚重的《中级财务会计》。
窗外的阳光更烈了些，蝉鸣开始隐约响起。他的清晨，在公式与数字中继续。而千里之外，她的清晨，在那间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在一次次的抬手、一次次的尝试站立中，缓慢而坚定地推进。
张浩带来的包子还冒着热气，苏鹏咬了一口，食不知味，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支撑。他知道，在另一个地方，有人也正嚼着或许同样没什么味道的病号餐，为了能再次稳稳地站在阳光下，而努力吞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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