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明的靴跟刚碾上石台裂缝边缘,整座祭所便发出垂死的呻吟。
黑雾裹着碎岩砸下时,他本能地蜷起脊背,将秦般若严严实实护在怀里。
下坠的风灌进衣领,刮得后颈生疼,他却分毫不敢松懈——怀里的人太轻了,轻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雪。
盘古之眼,推演落点。他咬着牙低喝。
左眼突然灼烫,视野里浮现出重叠的影像:三秒后,他们将砸在一堆泛着青灰的骸骨上,骨堆下方埋着数不清的残魂,精神污染浓度足以让普通人当场疯癫。
抱着她。这个念头在剧痛前先炸开。
当脊背撞上嶙峋白骨的瞬间,楚昭明听见自己肩胛骨发出的脆响,却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
秦般若的脸贴在他颈侧,呼吸轻得像片羽毛,他甚至能数清她睫毛颤动的次数——七次,然后彻底静止。
般若?他撑起上半身,指尖颤抖着抚过她的脸颊。
月光被闭合的裂缝切断,幽蓝残魂在骨堆间游荡,像极了旧祭所里石伯熄灭石灯前的最后一点光。
她的魂体淡得几乎透明,右臂正渗出黑血,那颜色像被墨汁泡透的锈铁,沿着她苍白的皮肤蜿蜒,像条要将她拖入深渊的蛇。
楚昭明的左眼自动开启扫描模式,红色数据流在视野里跳动。
可刚触碰到路径推演的指令,太阳穴便如遭雷击。
意识深处响起机械音:检测到情感干扰,代价转移协议优先执行。
他如遭电击。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突然翻涌上来——每次使用盘古之眼后,他总觉得疲惫得异常轻快;秦般若总会在他能力过载时突然晕倒;石伯说她是让钥匙不生锈的人……原来不是他承受了代价,是有人替他扛下了所有。
般若......他攥住她渗血的手腕,掌心被黑血灼得发烫,你这个傻子。
骨林深处传来低嚎。
楚昭明抬头,看见暗红的狼眼在黑暗中亮起,像撒了一把烧红的炭。
噬忆狼的呜咽混着残魂的低语,在荒原上织成一张密网。
为首的狼王足有半人高,獠牙上挂着半片泛着荧光的记忆碎片——那是它刚啃食完的某个旅人的神智。
睡一会儿,楚昭明将秦般若轻轻放在骨堆凹处,扯下外衣垫在她头下,我很快回来。
但狼群根本没给他绕路的机会。
七匹狼呈扇形包抄过来,爪尖刮过白骨的声响让后颈寒毛倒竖。
楚昭明咬碎舌尖逼自己清醒,左眼的数据流疯狂翻涌——三级推演需要消耗他三分之一的生命力,可此刻他顾不上了。
剧痛从眉心炸开,他的鼻腔突然涌出温热的血,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影。
推演画面里,狼王会在三秒后扑向秦般若的咽喉,另外两匹狼会咬住他的脚踝,剩下的会撕咬他的后背……
不行。他踉跄着扑过去,血滴在白骨上绽开小朵的花,不能让它们碰到她。
狼王的利爪已经擦过秦般若的耳垂。
楚昭明想挡,却被身侧的狼撞得歪了方向。
他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却在倒下前抓住了狼王的前爪。
狼嘴离秦般若的咽喉只剩三寸,涎水滴在她苍白的脸上,像滴滚烫的油。
昭明......
微弱的呼唤混着血腥气钻进他的耳朵。
楚昭明抬头,看见秦般若缓缓睁眼。
她的瞳孔里泛着诡异的紫,那是魂引术透支的征兆。
她咬破舌尖,鲜血溅在骨头上,画出扭曲的逆阵纹路。
逆阵……开。
黑血突然从她七窍涌出,经脉在皮肤下凸起如裂的瓷片。
楚昭明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陡然消失——那些本该啃食他生命力的代价,此刻正顺着逆阵的纹路,如潮水般倒灌进秦般若体内。
狼王发出刺耳的尖叫,被逆阵定在半空。
秦般若抬起染血的手,指尖在虚空中画出最后一道符。
狼嚎声戛然而止,狼群如被无形的手扯碎,散成点点荧光,融入她身周的黑血里。
别说话。楚昭明接住她下坠的身体,眼泪砸在她满是血污的脸上,我在,我在。
她笑了,血从嘴角溢出来,在他手背上洇开:你看……我们的心跳……
楚昭明贴着她心口。
两下强而有力的跳动,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
可这次,他听见了不一样的东西——在心跳的间隙,有细碎的刺痛沿着手臂爬上来,像有人拿细针在扎他的神经。
意识开始模糊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这痛……不像是我的。
楚昭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狼王炸裂的血雨还沾在睫毛上。
他跪在骨堆里,怀里的秦般若像团被揉皱的纸,呼吸细若游丝。
方才那阵撕裂灵魂的痛意还在体内翻涌——不是他的肋骨断了,是她的经脉在灼烧;不是他的肺叶渗血,是她的魂魄被逆阵抽得千疮百孔。
般若?他低头去碰她的脸,指腹沾了满手黑血。
月光下,两人方才融合的影子正缓缓分离,他胸口的暖光纹路却比先前深了三分,像道被烙进去的印记。
系统提示在意识里炸响时,他几乎没听见——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她七窍流黑血的模样,都是她笑着说心跳重叠时,眼底那抹快要熄灭的光。
起来。他咬着牙撑起身,肩胛骨的碎骨硌得后心生疼。
秦般若的重量压在他背上,轻得让他心慌。
他每走一步,荒原的风就掀起她额前的湿发,露出苍白的耳尖——那里还留着狼王利爪擦过的红痕,像朵开错了季节的花。
血……他突然顿住。
月光照亮脚边的白骨,每一步落下,秦般若的鞋底都会洇开暗红的符痕,像是用她的血在荒原上刻下的路。
符纹扭曲着爬向四周,所过之处,游荡的残魂发出尖啸,像被烫到的飞蛾。
楚昭明的左眼自动扫描,数据流在视野里跳动:魂引术反噬,代价持续渗透……
够了!他吼出声,声音撞在风里碎成渣。
指尖按在眉心催动盘古之眼,试图强行关闭那个该死的代价转移协议。
可系统界面刚弹出,就被刺目的红色警告覆盖:协议层级高于操作权限。
他盯着那行字,喉间泛起腥甜——原来从一开始,他所谓的承受代价,不过是她用命给他织的谎。
所以……他踉跄着靠在一截焦黑的断柱上,秦般若的血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我连替她疼的资格都没有?
荒原的夜突然静了。
风停了,残魂的呜咽也哑了。
楚昭明抬头,看见一辆由白骨拼成的车碾过骨堆而来,车轮是人的腿骨,车棚是串起来的肋骨,车辕上挂着的残忆铺木牌正吱呀作响。
驾车的老人裹着褪色的青布衫,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正是白天在旧祭所外见过的骨爷。
小友,骨爷跳下车,手里端着一碗泛着幽蓝的汤,喝下它,能看见你想看的。
楚昭明盯着那碗汤,汤里浮着细碎的光片,像被揉碎的星子。
他没接: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我这铺子收的是残魂,骨爷用指节敲了敲车帮,车棚下挂着的骨瓶轻轻晃动,自然也看得见活人的残念。
他将碗塞进楚昭明手里,她替你死过六回了,每回都在祭坛上。
汤的温度透过碗壁传来,带着股清甜的血腥气。
楚昭明闭眼饮尽,眼前的黑暗突然裂开——
第一回,他被捆在青铜祭坛上,盘古之眼的金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秦般若穿着月白裙裾,站在祭师中间,手里的魂引剑刺进自己心口:以魂引术,代他受死。
第二回,他的能力失控,要撕裂整个村落。
秦般若站在他和村民中间,逆阵在脚下绽开,黑血顺着她的手腕滴进阵眼:代价归我,他要活着。
第三回……第六回。
每段记忆里,他都在昏迷,而她永远站在光里,像道挡在他和死亡之间的墙。
够了!楚昭明摔碎碗,眼泪砸在骨堆上。
他怀里的秦般若动了动,睫毛颤得像被雨打湿的蝶:昭明……别难过……
我不难过。他低头去吻她的额角,咸涩的泪混着她的血,我只是恨,恨自己现在才知道。
黎明前的天光开始渗进荒原。
楚昭明刚要解下外衣给秦般若裹上,便听见冰刃出鞘的脆响。
墨鸾站在百米外的沙丘上,玄色执法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掌心凝着的冰刃泛着冷光,正指着他的咽喉。
楚昭明,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跟我回玄穹,接受神罚。
楚昭明没动。
他轻轻放下秦般若,用指尖沾了自己的血,在地上画起逆阵——他要把这些年她替他受的代价,全部还回去。
血珠滴在符纹上,疼得他浑身发抖,可他咬着牙继续画,直到阵眼处的血聚成小潭。
阵成!他低喝一声,指尖按进阵眼。
反噬如惊雷炸响,黑血从他七窍涌出,眼前的景物开始重影。
可他能感觉到,那些原本缠在秦般若魂魄上的黑链,正缓缓松脱。
昭明!秦般若突然抬手,指尖点在他额间。
逆阵地炸开,反噬的力道撞得他向后摔去。
她撑着坐起来,眼泪混着黑血往下淌:你若死了……我受的这些痛……就真的成了笑话。
墨鸾的冰刃在掌心微微发颤。
她望着地上那滩混着两人血的符阵,望着楚昭明颤抖着去擦秦般若脸上的血,喉结动了动,最终将冰刃收进鞘里。
转身时,她肩头的玄穹纹章突然泛起红光——一道血色追踪印正顺着她的脊椎爬向心脏。
第七人……
沙哑的声音从沙丘后传来。
白鸦拄着断剑站在那里,道袍上沾着草屑,眼神却亮得惊人:你的眼睛在说谎,可你的心……快醒了。
楚昭明想追,却被秦般若拽住手腕。
她的手指凉得像冰:别管他……我困了……
他重新背起她,跟着骨爷的残忆铺车往前走。
荒原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他听见骨爷在身后说:前面就是残忆铺了,睡吧,小友。
意识逐渐模糊前,楚昭明看见残忆铺的车棚下,成百上千个骨瓶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每个瓶子里都装着记忆碎片,其中一个最亮的,映出秦般若第一次替他受死时的模样——她站在祭坛上,回头对他笑,像在说:别怕,我在。
喜欢星陨苍茫:执棋问天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星陨苍茫:执棋问天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