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后的格伦莫尔，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南方的贵族们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离开了，他们需要时间消化威尔·德·欧展现出的强硬姿态、精良武力以及那裹着蜜糖的商业诱饵。
城堡内部，各项事务依旧按部就班地运转，水力锻锤的轰鸣、校场上的操练号子、工坊区的叮当声响，共同构成了领地生机勃勃的底色。
但在这片喧嚣之下，一股无形的、专注于黑暗与秘密的力量，正如同潜行的夜行动物，悄然伸展着它的触角。
深夜，城堡主塔楼一处偏僻的石室内，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提供照明，墙壁上挂着粗略绘制的苏格兰南部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炭笔标记着各种符号和线条。
威尔坐在一张简朴的木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等待着，他对宴会上的威慑效果并不抱有过高期望，那些盘踞地方多年的贵族，绝不会因为一次展示和几句警告就真正俯首帖耳，真正的较量，往往发生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门被轻轻推开，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卡勒姆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粗布衣服，但气质与几年前那个在山林间狩猎为生的青年已截然不同，多年的侦察、情报工作，在他眼中沉淀下一种鹰隼般的锐利和沉静，动作间带着猎豹般的轻盈与警惕，他是“北境阴影”的实际负责人，威尔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匕首。
“大人。”卡勒姆的声音低沉，略微沙哑，像是怕惊扰了这满室的秘密。
“坐。”威尔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南边有什么动静？”
卡勒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从怀中取出几卷细小的、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羊皮纸卷，放在桌上。“这是过去七天，通过信鸽和快马送回来的汇总。”
威尔没有去看那些纸卷，只是盯着卡勒姆：“直接说重点。”
“是。”卡勒姆组织了一下语言，条理清晰地说道，“阿瑟尔伯爵和马里伯爵回到领地后，立刻召集了封臣议事，内容不详，但会后他们各自派出了心腹使者，方向都是……布坎南伯爵的城堡。”
威尔眼神微冷：“果然，布坎南那边呢？”
“布坎南伯爵本人深居简出，表现得很安分，但他的长子，以及他麾下最得力的骑士，活动频繁。我们的人伪装成行商，混进了他的主城。”卡勒姆指向地图上布坎南伯爵领地的位置，“发现了几点异常。第一，他的城堡近期粮食入库量远超往常，而且是以战备粮的标准进行储存和保管的。第二，他的铁匠铺在大量打造箭镞和马蹄铁，但并未大规模打造新的武器或铠甲，像是在进行储备。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卡勒姆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们的人，在城堡外围的市集上，辨认出了一个经常出入城堡的‘香料商人’。那个人，我们之前在珀斯监视约翰·科明时见过，是科明家族一个外围管事的远亲，专门负责一些不太见得光的联络。”
“科明家族的残余……”威尔的手指停止了敲击，眼神锐利如刀，“他们果然还没死心，而且和布坎南勾搭上了，能确定他们在密谋什么吗？”
“具体计划还无法探知，他们的会面非常谨慎，都在内堡进行，我们的人无法靠近。”卡勒姆摇了摇头，但随即补充道，“不过，我们截获了一封从布坎南领地送往南方边境的信，用的是很初级的密码，已经破译了。”
他拿起其中一卷最小的羊皮纸，递给威尔。
威尔展开，上面是用通用语写就，但经过词汇替换的密信。破译后的内容大致是：“……北风甚紧，新柴潮湿，取暖不易。旧友问，何时可送干柴过境？需知具体路径与接应之法。”
语焉不详，但意图明显。“北风”指威尔和他的新政策，“新柴”可能指新税制或威尔的力量，“取暖”指抵抗或生存，“旧友”和“干柴”无疑指的是英格兰方面可能提供的支援。“路径与接应之法”，则是赤裸裸地要求提供具体的、让英格兰势力渗透或干预的通道和方案。
“信是送给谁的？”威尔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信使在进入边境地区后，被我们的人替换了。真正的收信人，应该是驻守边境的英格兰贵族，索尔兹伯里伯爵的一个副手。”卡勒姆答道，“我们伪造了一封回信，内容是‘干柴筹备中，路径待勘察，静候佳音’，暂时稳住了他们。”
威尔将羊皮纸卷在指尖捻动，最终，将其凑到油灯上点燃，跳跃的火苗吞噬了这通敌的证据，映得他脸庞明暗不定。
“做得很好。”威尔看着羊皮纸化为灰烬，“继续保持监视，尤其是布坎南、阿瑟尔、马里这三家的人员、物资往来。重点是边境通道和沿海可能登陆的地点，我要知道他们所有可能的‘路径’。”
“明白。”卡勒姆点头，“我们的人手还在增加，但覆盖整个南部，尤其是那些贵族的内部，仍然力有未逮，需要更多时间渗透。”
“时间我们不多。”威尔沉声道，“爱德华一世不会给我们太多安稳发展的机会，必须尽快弄清楚，他们是只想自保，囤积力量观望，还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引狼入室，做第二个科明。”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南部那片色彩斑斓、代表着不同贵族势力的区域。
“卡勒姆，‘北境阴影’不仅仅要会看，还要学会在关键时刻，变成一把能刺入敌人心脏的匕首。”威尔的声音冰冷，“继续搜集证据，尤其是他们与英格兰直接勾结的铁证。同时，制定几套方案，如果需要，如何能在最小动静下，控制或者清除掉布坎南、阿瑟尔、马里这三个核心人物。”
卡勒姆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没有任何犹豫：“是，大人，我会开始准备。”
这不是战场上的正面搏杀，这是阴影中的战争，更加残酷，也更加考验耐心与精准。威尔很清楚，在通往集权的道路上，这些盘踞地方、与外部势力勾结的旧贵族，是必须铲除的绊脚石。
法律途径或许是一种选择，但在乱世，有时更直接、更黑暗的手段，反而更有效率。
“去吧，小心行事。”威尔挥了挥手。
卡勒姆无声地行礼，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石室，融入外面的黑暗中。
威尔独自留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地图上那些被标记出来的、蠢蠢欲动的点，他并无畏惧，反而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冷静。他有科技的优势，有逐渐成长的军队，现在，他还有了在阴影中为他窥探、为他清除障碍的利爪。
光明与阴影，如同硬币的两面，共同支撑起他的权力，他不仅要打造一个强大的苏格兰，更要打造一个铁板一块、唯他意志是从的苏格兰，任何试图阻挡这一进程的人，无论是明处的敌人，还是暗处的叛徒，都将被无情地碾碎。
他吹熄了油灯，石室陷入彻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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