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的晨雾还未散尽，八戒就扛着半扇猪肉晃进了聚义厅。他腰间的酒葫芦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声，惊得正在擦刀的李逵抬眼——那刀刃上还沾着前日劈南天门的血渍，此刻却被八戒手里的油光晃得发亮。
“呆子，又偷摸下山买肉？”李逵把刀往桌上一搁，震得茶盏跳起来，“沙师弟昨日才说新律禁私宰，你这……”
“哎哎哎！”八戒踮脚把猪肉甩在长桌上，油脂渗进木纹里，“这哪是买的？是陈家庄老丈送的！他说新律颁了三月，咱梁山帮着修了水渠，他攒了半扇猪腿要谢恩。”他搓了搓手，鼻尖还沾着方才揉面时的面粉，“再说了，俺老猪建粮仓缺家伙什，总得先喂饱肚子不是？”
话音未落，悟空从后堂转出来，金箍棒上还挂着晨露。他瞥了眼猪肉，嘴角抽了抽：“你这肚量，怕是能装下整座梁山的粮仓。”
“大师兄懂啥？”八戒梗着脖子，“俺老猪当年在高老庄管过粮库！那会儿老爷子嫌我吃得多，可等秋收时——”他掰着手指头数，“我囤的玉米够全庄人吃到来年三月，黄豆磨的豆腐能腌三大缸！”他突然压低声音，“再说，你当俺真只会吃？昨日去黄河边运粮，俺老猪用钉耙在船上刻了刻度，潮涨潮落一算一个准，船工都说比老把式的算盘还利索！”
悟空挑眉。他记得前日在通天河，八戒确实蹲在船头用钉耙敲着船板，嘴里念叨着“一石八斗，二石一斗”，结果真让船工多装了两袋糙米。
“行吧。”悟空把金箍棒往肩上一扛，“沙师弟在九曜山监工，你去把图纸拿来。”
八戒眼睛一亮，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唐僧叫住。老和尚捧着紫金钵从偏殿出来，钵里浮着半块新刻的木牌——“梁山义仓”四个字，笔锋刚劲得像是要把这名字刻进三界碑里。
“八戒。”唐僧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这粮仓，不是给你囤肉的。”
八戒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他挠了挠后颈，发绳上的草屑簌簌往下掉：“师父，俺老猪知道……当年高老庄的粮库，我确实偷摸多藏了两坛酒。可这次不一样！您看——”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封皮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田埂，“俺老猪跑了七天，把梁山周边十八村的荒田都标出来了。这粮仓要是建起来，能存够三万人吃三年的粮！”他翻开本子，指腹蹭过某一页，“这儿是李家庄，去年旱得颗粒无收；这儿是王家坳，去年被山洪冲了半亩地……”
唐僧的眉峰微微一动。他想起前日在陈家庄，老丈拉着他的手掉眼泪：“不是我们懒，是天灾来了没处躲，官仓的粮要么被虫蛀，要么被贪墨……”
“师父。”八戒的声音突然轻了，“俺老猪以前总觉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反抗。可现在才明白——要让所有人都能吃饱，才是真本事。”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您看这图纸，地下挖三尺防潮，墙上抹石灰防虫，屋顶铺茅草隔热……俺老猪问了鲁智深，他说用他的禅杖夯土，比石匠打的还结实！”
悟空突然笑了。他想起昨日在火云洞，红孩儿教工匠用耐火砖砌灶，结果烤出来的馒头又香又白；想起前日在浔阳楼，燕青把说书的摊子支在粮库门口，听着“武松醉打蒋门神”的故事，搬运的汉子们扛麻袋的劲儿都大了三分。
“好。”悟空拍了拍八戒的肩膀，“俺老孙去搬石头，你带人挖地基。要是敢偷懒——”他晃了晃金箍棒，“俺就把你腌的酱肘子全扔黄河里！”
八戒咧嘴笑出声，扛起钉耙就往山下跑。他跑过田埂时，遇见几个扛着锄头的村民。为首的老丈颤巍巍地递来碗茶：“八戒好汉，俺们听说要建义仓，都来搭把手！”
“哎哎哎！”八戒把钉耙往地上一插，“您老可别叫我好汉！叫我八戒就行！”他蹲下来和老丈商量地基的位置，唾沫星子溅在图纸上，把“义仓”两个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倒像是朵开在纸上的花。
日头升到头顶时，梁山脚下已经聚集了上百号人。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拎着斧头的樵夫，连平日里最懒散的“没羽箭”张清都扛着簸箕来了。悟空站在石头堆旁，金箍棒往地上一戳，喊了声：“都听着！八戒说了，这粮仓是大家的，谁出力多，秋收时多分两斗粮！”
人群哄然响应。八戒举着钉耙站在最前头，鼻尖沾着泥，脸上挂着汗，却笑得比当年在高老庄迎亲时还欢。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回聚义厅，从唐僧的紫金钵里捞出块糖糕——那是前日阿梨塞给他的，说是“给建粮仓的壮丁补体力”。
“来！每人一块！”他把糖糕分给众人，“吃饱了，才有力气把地基挖到地心去！”
糖糕的甜香混着泥土的腥气飘上山头。悟空望着忙碌的人群，摸了摸怀里的金箍棒——棒身的裂痕里，那株嫩芽已经抽出了新枝，叶尖挂着的水珠，正落在“梁山义仓”的图纸上，把“义”字的最后一竖，晕染成透亮的希望。
而在山脚下的老槐树下，唐僧正蹲着和阿梨说话。小丫头捧着个泥娃娃，说是“给义仓守粮的小神仙”。她仰起脸，眼睛里闪着光：“师父，等粮仓建好了，我要在门口种满野菊。这样，运粮的人路过时，就能闻到花香啦！”
唐僧摸了摸她的头。风卷着糖糕的甜香吹来，他听见远处传来八戒的吆喝：“这筐土给我！我这筐轻！”“小心石头扎脚！”“张清，你这簸箕漏了！”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首跑调的歌谣，却比任何佛经都动听。
他忽然明白，所谓“新天新地”，从来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宏愿。不过是有人在泥里打滚，有人在灶前烧火，有人把糖糕分给陌生人——是这些热气腾腾的“活着”，把旧天条的灰烬，焐成了新秩序的土壤。
而八戒的粮仓，就是这土壤里，第一颗发芽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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