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梅林赠佩
冬至刚过，汴京便落了场大雪。盛府的梅林里，寒枝压着厚雪，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人脸上像针扎似的疼。墨兰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膝头早已麻木，单薄的素色襦裙根本挡不住寒气，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让你去赴嘉成郡主的宴，你偏不去！”王氏尖利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不过是个庶女，给你攀附权贵的机会，倒摆起架子来了！今日不跪到认错，就别想起来！”
墨兰咬着唇，没说话。她不是不愿去，是听说郡主宴上要议论沈砚之拒婚的事，那些勋贵夫人最爱拿寒门士子说笑，她听不得旁人轻贱他，便找了借口称病。哪料被王氏看穿，竟罚她在这梅林里跪着受冻。
雪花落在她的发间，很快便融成冰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望着光秃秃的梅枝，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在家乡的院子里，沈砚之帮她修补被风雪压垮的篱笆，他说：“雪看着大，其实经不住晒，等天晴了，梅花开了，就暖了。”
可此刻的雪，却像要把人冻进骨头缝里。她的指尖冻得发紫，连蜷缩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心里又冷又涩——在这深宅大院里，庶女的体面轻如鸿毛，她连不去赴宴的自由都没有，又谈何护着谁的名声？
“咳咳……”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梅林外传来，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响。墨兰费力地抬头，看见一道青衫身影正穿过雪幕走来，身姿挺拔，在漫天风雪里格外醒目。
是沈砚之。
他怎么会来？墨兰愣住了，慌忙想低下头，却因冻得太久，脖颈僵硬得动不了。
沈砚之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脚步顿了顿，随即快步走上前。看清她跪在雪地里，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他的眉头猛地拧起，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意。
“你怎么在这儿？”他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不等墨兰回答，便弯腰去扶她，“快起来。”
“我……”墨兰想挣开，却被他牢牢扶住，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渗进来，竟让她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是盛夫人罚你的？”沈砚之看着她膝下的雪渍，又看了看她冻得发肿的脚踝，语气更冷了几分。他虽在朝堂，却也听闻深宅内院的规矩森严，庶女的日子往往如履薄冰，只是没想到，墨兰竟会被罚得这样重。
墨兰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没去赴郡主的宴……”
沈砚之瞬间明白了。他望着漫天飞雪，忽然解下腰间的玉佩——那是块温润的羊脂玉，上面用篆字刻着个“护”字，是母亲留给他的，说是能辟邪安神。他将玉佩塞进墨兰冻得发僵的手里，用自己的掌心裹住她的手，用力搓了搓，想让她暖和些。
“这玉佩暖，你握着。”他的声音在风雪里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且有我在，往后无人能再欺你。”
墨兰的手指被他捂得渐渐有了知觉，那块玉佩贴着掌心，传来丝丝缕缕的暖意，更烫人的是他的话——“有我在，无人能欺你”。她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那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坦荡的关切，像雪地里的阳光，直直照进她心里最寒凉的角落。
“沈……沈公子……”她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别说话，省些力气。”沈砚之扶着她的胳膊，想让她先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不可！”墨兰连忙摇头，“若是被母亲看见……”
沈砚之沉默片刻，从身上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青衫带着他的体温，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将风雪挡在了外面。“我不进去，就在这里守着。”他后退一步，站在她身后的梅树下，像一尊沉默的石，“等盛夫人气消了，或者你暖和过来了，再叫人来扶你。”
墨兰攥着那块刻着“护”字的玉佩，裹紧了他的外袍，望着他站在风雪里的背影。雪花落在他的发上、肩上，很快便积了薄薄一层，他却一动不动，仿佛不知寒冷。她忽然想起仁宗朝虽已承平数十年，京城里的勋贵人家却依旧等级森严，嫡庶之别如同天堑，她一个庶女，能得他这样维护，已是逾矩的恩宠。
风还在刮，雪还在下，可墨兰觉得掌心的玉佩越来越暖，连带着心里也生出一股热气。她不再发抖，只是静静地跪着，望着他的背影，望着雪花在他肩头融化又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王氏身边的刘嬷嬷终于来了，见墨兰披着件陌生的青衫，手里还攥着块玉佩，眼神顿时变得古怪，却也没多问，只冷冷道：“夫人让你起来了。”
墨兰被扶起来时，腿已经麻得失去了知觉。她回头望了一眼梅树下的身影，沈砚之对着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安心回去。
走到梅林门口，她忍不住又回头。风雪中，他依旧站在那里，青衫被雪染白了大半，却像一株迎着风雪的青松，立得笔直。墨兰攥紧了掌心的玉佩，那“护”字的刻痕硌着皮肤，却让她觉得无比踏实。
回到房里，晚晴赶紧用棉被裹住她，又端来姜汤。墨兰捧着姜汤，指尖依旧紧紧攥着那块玉佩，暖意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知道，沈砚之的那句“有我在”，不是随口的承诺，是他愿意为她，在这等级森严的深宅外，挡一挡风雪的决心。
窗外的雪还在下，梅林的方向隐在白茫茫的雪幕里。墨兰将玉佩贴身收好，贴在胸口的位置，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清晰。她想，这个冬天，或许真的不会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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