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远的电话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在旅馆房间短暂的安宁之上。他不仅知道第十三区的风波，更是直接点明要介绍一位对文茵往事感兴趣的“长辈”。这不再是暗示，而是明晃晃的阳谋，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陷阱。
“他在监视我们，或者说，他确信昨晚的事与我们有关。”沈叙挂断电话，眼神冷冽。对方的力量和对他们行踪的掌握，再次得到了印证。
“那个‘长辈’……会是谁？”苏晚感到一阵心悸，与沈叙母亲过去相关的人，此刻出现，绝非善意。
“去了就知道了。”沈叙的语气反而平静下来，那是一种猎物终于看清部分猎手踪迹后的冷静，“既然他们想把牌摊开一部分，那我们没有不跟的道理。”
他立刻联系陆辰，将顾明远的邀约告知。“游艇派对，塞纳河上。查清楚游艇的注册信息、航线可能范围，以及顾家有哪些够分量的‘长辈’目前人在巴黎，特别是……与我母亲可能有过交集的。”
“明白！这种半公开场合，他们应该不敢乱来，但肯定布好了局等着你们。叙哥，苏晚姐，千万小心。”陆辰的声音带着担忧。
当天下午，天气晴好，塞纳河波光粼粼。一艘线条流畅、装饰奢华的白色私人游艇停靠在特定的码头。沈叙和苏晚准时抵达，两人都穿着看似休闲实则细节考究的服饰，沈叙一身深蓝便西，苏晚则是一袭藕荷色及膝裙，清新淡雅，与游艇上其他衣着光鲜的宾客并无二致，却足以融入又不失格调。
顾明远站在舷梯旁，笑容热情洋溢，仿佛真心欢迎他们的到来。他身边依旧围绕着一些艺术圈和商界的朋友，气氛看似轻松愉快。
“沈少，苏小姐，真是赏光！”顾明远迎上来，目光在苏晚身上停留一瞬，带着欣赏，随即亲热地揽住沈叙的肩膀，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别紧张，今天就是玩玩，介绍个老朋友给你认识，他对文茵阿姨当年的才华，可是推崇备至。”
他刻意营造的亲昵和话语中提及的母亲，都让沈叙心底泛起寒意，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游艇缓缓驶离码头，巴黎沿岸的着名建筑如同移动的画卷在两侧展开。甲板上，香槟流淌，笑语喧哗。顾明远周旋于宾客之间，堪称完美的派对主人。
他并没有立刻引见那位“长辈”，而是仿佛忘记了这回事，只是热情地带着沈叙和苏晚认识各色人等，谈论着无关紧要的艺术和风月。
沈叙并不急躁，配合着应酬，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船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落。苏晚紧跟在他身边，努力记忆着那些复杂的外文名字和面孔，同时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常。
大约航行了一小时后，顾明远才仿佛偶然想起，对着沈叙笑道：“看我这记性，光顾着热闹了。沈少，苏小姐，请随我来，那位一直想见你们的叔叔，在二层沙龙间品茶呢。”
重头戏来了。
沈叙与苏晚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顾明远穿过欢声笑语的甲板，沿着旋梯走上游艇二层。这里明显安静许多，装修也更显私密和奢华。
顾明远推开一扇厚重的桃花心木门。里面是一个布置成中式茶室风格的沙龙间，燃着淡淡的檀香。临窗的茶海旁，坐着一位穿着中式盘扣上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年纪约莫六十上下的老者。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且充满审视的意味，正慢条斯理地冲泡着功夫茶。
看到他们进来，老者抬起眼，目光如同鹰隼般落在沈叙脸上，细细打量，仿佛在评估一件古董的真伪。
“顾叔，这位就是沈叙，文茵的儿子。这位是苏晚小姐。”顾明远介绍道，语气带着少有的恭敬。
“沈叙，”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我是顾世渊，顾明远的二叔。我和你母亲……算是旧识。”
顾世渊。顾明远的二叔。顾家上一代的核心人物之一，早年与沈宏远、秦正业都打过交道，在顾家转向欧洲的过程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沈叙心中瞬间闪过陆辰紧急发来的关于此人的简要资料。他微微颔首，不卑不亢：“顾叔叔。”
顾世渊没有请他们坐，而是继续着手上的泡茶动作，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长得，比你父亲年轻时更俊朗些，眉眼倒是有几分像文茵。”
他直接提及沈叙父母，语气自然得像在谈论天气。
“听说，你在国内做得不错，那份东南亚的评估报告，很有见地。”顾世渊话锋一转，看似夸奖，目光却依旧锐利，“年轻人，有能力是好事。但有些路，走错了，就回不了头了。”
他将一杯冲泡好的茶推到沈叙面前的茶海上，却没有递给他的意思。
“顾叔叔指的是哪条路？”沈叙平静地问。
“执着于过去的路。”顾世渊抬起眼，直视沈叙，眼神深邃，“有些旧事，就像这塞纳河的底泥，埋着就埋着了，非要翻搅起来，只会弄得一身腥臭，对谁都没有好处。文茵……她是个纯粹的艺术家，不该被这些俗世的污浊打扰了身后的清净。”
他话语间充满了对文茵的“维护”之意，却更像是在用沈叙的母亲作为警告的筹码。
苏晚站在沈叙身侧，能感觉到顾世渊话语里那份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以及那份将沈叙母亲置于道德制高点进行绑架的虚伪。她忍不住轻轻握紧了拳。
“我母亲是否被打扰，取决于谁在不断地利用她的名讳和过往，兴风作浪。”沈叙的声音冷了下来，毫不退缩地迎上顾世渊的目光，“顾叔叔既然是旧识，想必更清楚，哪些是‘俗世污浊’，哪些是……需要厘清的真相。”
顾世渊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没料到沈叙如此直接和强硬。茶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顾明远在一旁打着圆场：“二叔，沈少，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重要的是未来嘛。”
顾世渊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年轻人，有锐气。很好。”他不再看沈叙，转而将目光投向苏晚，带着一丝审视，“这位苏小姐，是学画画的？”
苏晚猝不及防被点名，心中一紧，但还是维持着镇定，点了点头：“是的，顾先生。”
“画画好，清净。”顾世渊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仿佛失去了谈话的兴趣，下了逐客令，“明远，带沈少和苏小姐再去尝尝我们船上的甜点吧，是特意请的米其林甜品师。”
顾明远会意，立刻笑着引沈叙和苏晚离开。
走出茶室，重新回到喧嚣的甲板，阳光和河风扑面而来，却驱不散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里积聚的沉重与压抑。
顾世渊的出现和话语，坐实了顾家与当年之事脱不开干系。他的警告，与其说是劝退，不如说是一种更高级的威胁。
沈叙面色沉静，心中却波澜翻涌。顾世渊提到了母亲，语气看似维护，实则处处透着掌控与算计。
就在这时，苏晚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他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伪装成装饰水钻的微型物件。
她趁着刚才在茶室，顾明远和顾世渊注意力都在沈叙身上时，凭借着小巧灵活的身形和对细节的敏锐，悄悄将这个东西，吸附在了茶海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木质纹理凹陷处。
那是一个微型录音器。
苏晚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要现在启动吗？
（第五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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