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同馆密室的空气凝滞如千年琥珀，四壁夜明珠散发的冷光并非照明，而是无数根冰针扎进视网膜的刑具。光线在香香公主阿依努尔——此刻该称“香香”的少女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裂痕，水晶镜面映出的容颜让她喉头泛起腥甜。肌肤依旧是昆仑雪顶的冷白，眉眼依旧是天山冰湖的深邃，可眉宇间那抹回鹘少女特有的、如同野马踏碎朝阳般的蓬勃生气，已被连根剜去。取而代之的，是精心雕琢的、带着西域香料般甜腻又危险的疏离感。那双曾倒映着草原星空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薄而坚硬的冰壳，冰层下并非空洞，而是某种缓慢蠕动的、带着剧毒螯针的活物正透过瞳孔缝隙窥视人间。
云锦嫁衣裹住她纤秾合度的身躯，却非嫁裳，而是裹尸布的重绣。江南最上等的丝料在夜明珠下流淌着尸蜡般的光泽，金线绣制的火焰纹并非装饰，而是无数条首尾相衔的赤金毒蛇，鳞片随着呼吸起伏闪烁；银线勾勒的迦陵频伽鸟，鸟喙处点染的孔雀翎毛蓝得妖异，仿佛随时要啄出人眼。红宝石玉带紧束的腰肢看似婀娜，实则是为悬挂毒囊预留的鞘。高耸的西夏宫髻下，赤金点翠步摇垂落的珍珠流苏碰撞声，细碎如毒虫啮骨。她脖颈扬起的弧度精确如量角器，肩背绷直如待发的弩机，莲步轻移时裙裾纹丝不动——那不是优雅，是提线傀儡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僵直完美。
“善。”张浚的声音从阴影里渗出，枯瘦手指拂过案上卷宗，羊皮纸发出蛇蜕般的窸窣，“形已入骨，神……淬毒三分。”他枯指戳向舆图兴庆府王宫心脏处：“李乾顺……年近不惑，鹰视狼顾。贪美色如饕餮嗜血，敛珍宝似秃鹫啄腐。”卷宗展开，西夏王的画像以人血混合矿粉绘制，眼角眉梢的每一道纹路都浸透猜忌与自负，“宫中佳丽三千……皆过眼烟云。汝之利刃……”枯目如锥刺向香香冰封的脸，“一为色相……异域风骨乃刮骨钢刀；二为身世……”他喉间滚出阴冷笑意，“西域富商遗珠……家破人亡……流落中原……为太平会所‘救’……此等孤女……最合疑心者怜惜！”
他枯爪猛然按在香香肩头！力道不重，却似冰锥贯体！“一步……以色惑心……登临绝宠！”指甲几乎嵌进她云锦下绷紧的肩胛肌理，“二步……以柔克刚……窃听军国！”气息喷在她耳后，带着墓穴的土腥，“三步……挑拨离间……父裂其子……君疑其臣！”最后一句化为毒蛇吐信：“四步……噬其财脉……断其国髓！”枯指戳向舆图西侧一处朱砂标记——那红艳如新剜心脏！“西夏官窑……贺兰山毒土……淬火成瓷……褐彩白釉……草原以骏马易……西域以镔铁换……乃西夏……续命之血！”指甲刮擦舆图羊皮，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啦声：“汝……需以‘爱瓷’为饵……以‘分忧’为钩……蚕食账册……垄断商道……将此命脉……炼成绞索！”
香香冰封的瞳孔深处，一丝淬毒的恨意如熔岩冲破冰壳！她齿缝渗出血腥气：“香香……必啖其肉……饮其髓！”
张浚枯掌摊开，一枚碧玉莲花佩静卧掌心。玉质非翠非翡，通体流转着尸油般的滑腻幽光，花苞中心一点暗红如凝结血珠。“同心莲……”他声音似墓穴阴风，“佩于脐下三寸……药玉通脉……遇危……碎之……”枯指猛然收拢作捏碎状！“其香……百里可闻……自有……黄泉引路人……接汝……归位！”香香指尖触玉的刹那，一股寒流直窜丹田！那玉竟似活物般微微搏动！雪莲药香下翻涌着腐尸般的甜腻！
“阿里罕……”张浚喉管滚出兄长的名字，如同吐出毒饵，“化名‘阿卜杜勒’……携太平会熔炼之‘黄金’（实为镀金铅块）……已入兴庆府……结交税吏……贿赂边将……”枯目如夜枭锁定香香，“汝在宫闱……为艳毒匕首……彼在市井……为蚀骨鸩酒……兄妹……阴阳双刃……共剖……西夏肚肠！”
香香五指死死攥紧同心莲！玉棱割破掌心，血珠渗入莲心暗纹，那点“花蕊”瞬间鲜红如火！她抬首，冰眸穿透张浚，直刺虚空尽头的紫蟒魔神——蔡攸！喉间滚出毒誓：“香香……定以李乾顺颅骨为盏……盛西夏血……献于公子阶前！”
密室铁门无声滑开。蔡攸玄袍身影切入门框，如同深渊张开巨口。夜明珠冷光流淌在他紫蟒纹上，金线游走如活蟒缠身。他目光垂落，并非审视，而是收割前的丈量。
香香旋身，裙裾绽开如血莲。她伏拜的姿态精确如尺规作图，额头触及冰冷金砖的瞬间，脐下同心莲玉骤然灼烫！她抬首，冰封美眸倒映着蔡攸的身影——那身影在扭曲光线下膨胀如九幽魔神！眸底冰壳“咔”地裂开，地狱业火喷涌而出！
“公子……”喉间颤音带着献祭的狂热，“刃……已淬毒……”
蔡攸玄袖微拂，气流卷动香香鬓角珠翠：“去。”单字如判官朱笔勾决，“兴庆府……乃汝之血祭坛……李乾顺……乃汝之俎上牲……本官……”他唇角勾起非人弧度，“在汴梁……候汝……剜心呈礼。”
香香再拜，起身时裙摆金蛇纹路骤然刺目！她最后瞥向镜中——那镜中非人艳鬼唇角竟浮出一丝妖异笑纹。她转身，莲步踏出，夜明珠冷光在云锦嫁衣上流淌，金线毒蛇随步伐游动，迦陵频伽鸟眼珠血光流转。密室铁门在她身后合拢的闷响，如同棺盖钉下第一枚长钉。每一步，脚下金砖都幻化为西夏疆土皲裂的血色焦土。同心莲玉在脐下灼烧，烙铁般烫进骨髓——此去非为妃嫔，乃为持玉匕之献祭者，踏上的是一条以艳骨铺就、终将以仇敌血海淹没的……修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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