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偶遇”旧物店像个时光囊肿。陈默蹲在柜台后,指腹摩挲着一枚裂璺的珐琅胸针。煤炉上煨着午饭的粥,米香混着旧木器散发的朽味,在七平米空间里浮游。玻璃门外,煎饼摊的油烟气正与垃圾场酸腐味厮杀。他迷恋这种混沌——直到林薇撞进来,高跟鞋踩碎了满地阳光碎屑。
“我要结婚了,”她将请柬按在积着薄灰的柜台上,“你来策划。”猩红卡面烫金字体灼人眼。陈默喉结滚动,鼻腔里钻入她身上昂贵的雪松香水,盖过了旧日记忆里那点廉价茉莉气息。
五年了。分手时她骂他“烂在旧物堆里的蛀虫”,如今她无名指上的钻戒硌着请柬边缘。他喉咙发紧:“我卖旧货的,不懂婚庆。”
“你懂破铜烂铁怎么变废为宝啊,”她指甲叩击玻璃柜台,“婚礼主题就叫‘再生’。”她笑得像淬毒的刀。陈默瞥见柜台里自己扭曲的倒影:油渍斑斑的围裙,鬓角新生的一簇白发。他咽下那句“为什么是我”,听见自己干瘪的声音说:“定金三成。”
筹备像一场慢性绞杀。林薇要他用回收塑料瓶做吊灯,旧婚纱蕾丝缝制桌旗。陈默在仓库分拣材料时,汗浸透的t恤下摆蹭着灰。他想起从前她总嫌他汗味重,如今她未婚夫杜辛巴的社交账号里,滑雪照与米其林餐厅定位光鲜如杂志内页——那是林薇渴望的“体面人生”。
“他前女友……什么类型?”陈默用砂纸打磨塑料瓶毛边,状似无意地问。林薇正挑剔蕾丝泛黄:“早移民了。他抽屉里还藏着她送的钢笔,可笑。”砂纸擦过他拇指,血珠沁出,他吮着伤口尝到铁锈味。杜辛巴念念不忘的初恋幽灵,此刻正盘踞在仓库每个角落。
巷口烧烤摊成了他的避难所。烟熏火燎中,老板娘麻利地翻动肉串,油滴溅上她洗褪色的花袖套。有次他目睹穿貂皮的女人嫌恶地检查肉串,老板憨笑着解释调料新鲜,女人却将找回的钱随手扔进风里。老板弯腰拾钱的背影让陈默眼眶发烫——某种同类的狼狈。
仓库越来越像灵堂。惨白蕾丝堆积如山,塑料瓶折射着冷光。林薇突然闯入,抓起半成品吊灯:“太寒酸!重做!”灯架尖锐处划破她掌心,血滴在蕾丝上晕成红梅。她怔住,忽然揪住陈默衣领嘶吼:“为什么我总得不到最好的?”泪水冲花睫毛膏。他僵着身子,想起多年前她父亲破产自杀那晚,她也是这样揪着他哭湿整件衬衫。此刻隔着她昂贵的羊绒大衣,他仍能触摸到那具身体的战栗。
婚礼前夜布置场地时,杜辛巴醉醺醺出现。这个精英男人瘫在塑料椅上嘟囔:“她最爱香槟玫瑰……可花市没有……”陈默递水的手顿在半空。香槟玫瑰——林薇花粉过敏,只敢用仿真花。某个被刻意忽略的细节猛然刺穿他:杜辛巴书房的旧钢笔笔帽,刻着一朵极小玫瑰。
宴会厅水晶灯下,林薇婚纱上的蕾丝流淌着柔光。陈默缩在音响架后,看杜辛巴走向他的新娘。司仪按流程问:“新郎是否记得初见新娘的场景?”杜辛巴的麦克风忽然窜出电流噪音:“在……在旧金山艺术馆,她穿蓝裙子……”林薇脸色倏地惨白——她从未去过旧金山。
蓝裙子女人从主桌站起。林薇踉跄着扯下头纱,镶钻发卡勾断发丝。她指着那女人,指尖抖得像风中落叶:“所以我是她的……”“替代品”三个字被淹没在宾客的骚动中。陈默冲过去时,听见杜辛巴嗫嚅:“她离婚回来了……对不起……”林薇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像垂死小兽。
陈默在洗手间找到她。门反锁着,呕吐物酸腐气息从门缝钻出。他想起烧烤摊老板娘被嫌弃的肉串,油滴在炭火上“滋啦”一声。门开了,林薇眼妆晕成两团乌云:“你看,我连当赝品……都不够格。”他递上湿毛巾,她突然埋进他怀里。昂贵婚纱的珠片硌着他胸口,他油污斑斑的工装裤蹭脏了曳地裙摆。这个拥抱充满错位的狼狈。
深夜的“偶遇”旧物店,煤炉上煨着解酒汤。林薇蜷在旧沙发里,赤脚踩着他补过的地毯。“戒指还他了,”她盯着天花板裂缝,“原来他书房抽屉最深处……藏着和她的婚纱照。”陈默用勺子搅动汤锅,热气熏疼眼睛。五年前她离开时,他在这间屋子砸碎所有带回忆的物件,唯独留下她摔裂的珐琅胸针——此刻它静静别在她衣领上,裂璺里积着微尘。
晨光刺透玻璃门时,林薇已离开。柜台上放着那枚胸针,下面压着张纸条:“破玩意儿,修好了再还我。”纸条背面有极小的字:“你当年……为什么不说要我等?”陈默攥紧纸条。五年前他破产欠债,蜷在催债电话的阴影里看她欢快规划留学。那声“别走”卡在喉咙,化成胃溃疡发作时的血腥味。
巷口传来油条下锅的“滋滋”声。陈默推开店门,晨雾中烧烤摊夫妇正合力推车。男人肩顶车架肌肉贲张,女人在前方奋力拉拽。车轮碾过坑洼时车身倾斜,男人猛伸手护住炉上铁架——就像护住易碎的珍宝。油烟气混着晨雾扑面而来,陈默深吸一口,肺腑间满是粗粝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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