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都商场顶层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还残留着西达话语带来的冰冷与惊悸。
雪眉那迷雾般的身份和可能存在的惊天阴谋，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带着窗外西城区灰蒙蒙的天空，都显得更加压抑。
林风感觉胸口有些发闷，那是一种信息过载和面对未知巨大威胁时产生的窒息感。他需要空间，需要一点哪怕只是虚假的清新空气，来理清混乱的思绪。
“我出去透口气。”他对97号等人说了一句，没有等回应，便独自一人走出了办公室，乘坐那部专属电梯，下到了一楼。
穿过弥漫着血腥、欲望气味的商场大厅，林风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黑色大门，重新站到了西城区污浊的街道旁。
带着工业废料气味的空气涌入肺部，并没有带来多少清爽，反而更添了几分现实的粗粝感。
他靠在商场外墙的墙面上，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试图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信息碎片拼凑起来。
雪眉……商品……渡火兄弟的伪装……南区北区首领的死亡……极恶……
这一切如同一个巨大而黑暗的漩涡，而他正被不由自主地卷入中心。
方向在哪里？真相又是什么？他选择的这条路，真的能通往他想要的结局吗？一种深沉的迷茫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缓缓漫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在这种级别的阴谋和力量面前，他感觉自己依旧渺小得像一只蝼蚁。
就在他心神摇曳之际，一个温和的、带着些许熟悉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又遇见了。”
林风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名叫贞乐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脸上依旧带着那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腼腆而平和的笑容。他手里，依旧提着一个透明的塑料饭盒。
“是你……”林风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到他。
贞乐笑了笑，将饭盒递了过来：“饿了吗？今天运气不错，搞到一点好东西。”
林风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没有任何杂质，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在这个罪恶都市里显得格外奢侈的善意。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饭盒。
打开盖子，里面依旧是简单的白米饭，旁边放着几块油光光的肥肉。但与上次不同的是，在米饭的中央，竟然多了一小朵用白萝卜精心雕刻而成的小花。
那萝卜花晶莹剔透，花瓣层叠，形态优美，虽然用料简单，却透着一股别致的用心和生命力，在这灰暗破败的街头，宛如一个微小的奇迹。
“这……”林风看着那朵萝卜花，一时有些怔住。
“好看吧？”贞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闲着没事的时候瞎刻的，觉得放着也是放着，就给你加个菜。”他蹲了下来，像上次一样，很自然地坐在了路沿上，仰头看着林风，“吃吧，还热着。”
林风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朵在廉价饭菜中倔强盛开的“花朵”，心中那股沉重的无力感似乎被触动了一下。他也顺势在旁边坐了下来，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肥肉的油腻和萝卜的清淡微甜交织在口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路边，看着眼前车来车往，人流匆匆，仿佛是两个被遗忘在世界角落的旁观者。
“你说……”林风嚼着食物，声音有些含糊，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像我这个年龄，身处在这，做着一些我不愿意做的的，明明有那么多不好的事情，为什么……我还会愿意去做一些看似毫无意义，甚至很傻的……好事呢？”
他像是在问贞乐，又像是在问自己。在这座名为“恶之都”的城市，善良和美好，似乎是最不值钱，也最容易被碾碎的东西。
贞乐闻言，沉默了片刻，他望着街道上一个正在殴打下属的工头，眼神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悲悯，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谁知道呢……”他轻轻说道，声音飘忽得像风，“也许是因为，如果连这一点点‘傻事’都不去做的话，这个世界就真的太黑了吧，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林风，脸上露出一抹极其苦涩却又无比认真的笑容：
“就像在这片望不到边的粪坑里，明知道开出的花很快就会腐烂，被践踏，但总得有人，去试着种下一两颗种子，哪怕……只是为了证明，这里曾经，或者将来，或许还能开出花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温柔的刀子，精准地刺中了林风内心最柔软也最迷茫的地方。
明知道会腐烂，却还要种花。
只是为了那微乎其微的“或许”。
这是一种怎样的悲观，又是一种怎样倔强的善良？
林风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他想起了自己坚守的不主动杀人的底线，想起了为了救那个陌生女孩而赌上性命的决定，想起了面对西达时依旧试图寻找另一种可能性的念头……这些在方舟规则下显得“愚蠢”和“不合时宜”的选择，是否也像是在粪坑里种花？
贞乐看着他复杂的神色，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历尽沧桑后的疲惫与洞彻：
“改变不了什么的……至少，像我这样的人，改变不了。”
他指了指周围行色匆匆、面容麻木的人们，又指了指远处那高耸的、代表着权力与罪恶的扭曲塔和工业烟囱。
“这个城市，这个世道，就像一台巨大的、生了锈的机器，它只会按照它自己的方式运转，碾碎一切挡路的东西。我们……太渺小了。”
他转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繁华与破败，看向了某个虚无的远方，用一种近乎呓语般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林风灵魂都为之一颤的话：
“我们所能做的，最多不过是在被碾碎之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
这句话如同暮鼓晨钟，在林风耳边轰然回荡。
在极端的环境下，在规则的重压下，在生存的本能驱使下，有多少人最终迷失了自我，变成了自己曾经厌恶的模样？坚守那一点点底线，保持那一点点善意，或许无法改变结局，但至少……能让自己的灵魂，在彻底沉沦前，保留最后一丝“人”的形状。
贞乐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句蕴含着巨大悲伤和无奈的话语，只是随口一句闲聊。
他将饭盒里最后一点饭菜吃完，仔细地盖好盖子，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好了，我该走了。”他对着林风笑了笑，那笑容依旧干净，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永远也擦不掉的灰尘。
“或许，我们不会再见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然后，他像上次一样，没有丝毫留恋，转身，迈步，再次汇入了西城区那灰暗而汹涌的人潮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风独自坐在路边，手里捧着那个空饭盒，盒底那朵晶莹的萝卜花静静躺着。
他反复咀嚼着贞乐最后的那句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
看着眼前这座庞大、冰冷、罪恶滋生的城市，又想起方舟那残酷的规则和隐藏在幕后的重重黑手……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混合着那朵萝卜花带来的微小触动，在他心中激烈地碰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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