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北辰在病房外站了许久,直到指间那支未点燃的香烟被捏得微微变形,他才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重新换上一副平静温和的表情,推门走了进去。
程微意已经配合医生完成了检查和换药,正靠在床头,小口喝着护理员送来的温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刚才清亮了些许。
程北辰走到床边,拿起刚才削到一半的第二个苹果,继续着之前被打断的动作,状似随意地问道:“医生怎么说?恢复情况如何?”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伤得比较深,需要绝对制动至少四周,后续康复周期会比较长。”程微意低声回答,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程北辰“嗯”了一声,削苹果的动作稳定流畅,目光却落在妹妹那略显恍惚的侧脸上。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苹果皮断裂的细微声响。
“意意,”程北辰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你跟哥说实话,你对那个陆沉……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微意搅动粥勺的手指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她抬起头,对上哥哥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什……什么怎么回事?”她试图装傻,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就是我的教官啊。”
“教官?”程北辰放下水果刀,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目光却紧紧锁住她,不容她闪躲,“仅仅是教官,会让你在提到他时是那种眼神?仅仅是教官,会让你不顾自身安危,在考核里拼到旧伤复发,甚至手术打石膏?”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像一把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程微意试图掩饰的内心。
程微意握着那颗削好的苹果,指尖冰凉。她低下头,看着白色被单上清晰的纹路,哥哥的质问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知道,瞒不过去了。从小到大,她任何一点小心思,都很难逃过程北辰的眼睛。
逃避没有用。而且……不知为何,在经历了陆沉那夜痛苦的“不知道”之后,她内心深处某种一直被压抑的东西,仿佛也渴望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虽然还带着伤后的虚弱和一丝羞赧,却更多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哥,”她看着程北辰,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果……我说我不只想把他当教官呢?”
程北辰握着水果刀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眸色瞬间沉了下去,但他没有打断,只是用更加深沉的目光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程微意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但她还是强迫自己迎视着哥哥的目光,将那些盘旋在心底许久、连自己都不敢细想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很……不合规矩。他是教官,我是学员,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我也知道他很冷,很严苛,有时候甚至不近人情。”
她顿了顿,眼前闪过陆沉冰冷的面孔,严苛的指令,但也闪过了他递来的能量棒,他星空下的指引,他背着她穿越山林时宽阔的背部,他失控抱住她时眼中的后怕与痛楚,还有那句沉重的“我不知道”……
“可是,哥,”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和执着,“我看到的不只是他的冷。我看到过他背负的责任和过去,看到过他隐藏在冰冷外壳下的……另一种样子。他会在我需要的时候,用他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帮我;会在我遇到真正危险时,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他会因为我而失控,而痛苦,而迷茫……”
她的语速渐渐加快,像是在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又像是在向哥哥,也向自己确认着什么。
“我知道这很难,知道前面可能有很多阻碍。纪律,身份,还有……家里的态度。”她看向程北辰,眼神清澈而勇敢,“但是哥,我不想因为那些还没发生的‘可能’,就否定我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感觉。”
她握紧了手中的苹果,指节微微泛白,声音却异常坚定:
“我喜欢他。”
“不是学员对教官的崇拜,也不是对他救命之恩的感激。”
“就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如果有可能……我想试试看。”
话音落下的瞬间,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程北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瞬间被冻结的雕像。他脸上的温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震惊、愠怒、担忧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他预感到妹妹对陆沉的感情不一般,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接、如此大胆地承认了,甚至……说出了“想试试看”这样的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程微意说完后,也不敢再看哥哥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紧张地等待着审判的到来。她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程北辰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将水果刀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这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没有咆哮,没有斥责,甚至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用一种程微意从未见过的、极其严肃而沉重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
“程微意,”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程微意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哥哥那令人心悸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程北辰向前一步,逼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意味着你可能要面对无数的非议和指责,意味着你的军旅生涯可能因此蒙上污点,意味着家里可能会掀起怎样的风波!还有陆沉!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纪律,是整个体系的规则!他敢吗?他能吗?!”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程微意的心上。他列举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横亘在她和陆沉之间,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程微意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哥哥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方才鼓起的部分勇气,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前路的艰难。但她眼底那簇火苗,虽然摇曳,却并未熄灭。
“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坚持,“可能很难,可能最后会头破血流。但是……我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定不行呢?”
她看着程北辰,眼神里带着恳求,也带着不容动摇的倔强:“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只是……不想将来后悔。”
程北辰看着她那固执而清澈的眼神,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深切的担忧,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想狠狠地摇醒她,想用最严厉的话语让她认清现实,想立刻动用一切关系把她从“利刃”这个泥潭里捞出来,远离陆沉那个危险的男人。
可是,当他看到妹妹眼中那近乎孤注一掷的坚持,看到她苍白脸上那不容错辨的、属于成年人的决断时,所有到了嘴边的斥责和阻拦,又都硬生生地卡住了。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她外表看似柔软,内心却比谁都倔强。一旦她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强行反对,只会适得其反。
兄妹二人就这样对峙着,空气紧张得仿佛随时会迸出火花。
最终,程北辰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与疲惫。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仿佛这样能缓解那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带来的胀痛。
“意意,”他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却依旧沉重,“你长大了,哥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替你做主了。但是这件事……太复杂,太危险。”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基地肃穆的景象,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
“我可以不立刻反对,也可以暂时不告诉爸妈。”他背对着她,声音低沉传来,“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两件事。”
程微意的心提了起来:“哥,你说。”
程北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她:“第一,在你伤好之前,在你正式结束‘利刃’的选拔期之前,不许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不许给任何人留下话柄!这是底线!”
程微意立刻点头:“我答应!”
“第二,”程北辰的眼神更加深沉,“保护好你自己。无论感情结果如何,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如果我发现陆沉有任何对不起你,或者让你陷入危险境地的行为,我会立刻插手,不惜一切代价带你离开。明白吗?”
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是属于程北辰的、对妹妹最坚实的守护。
程微意看着哥哥那深沉而关切的眼神,鼻尖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哥。谢谢你。”
程北辰没再说什么,只是走过去,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一如既往的宠溺,却又比以往多了几分沉重。
“好好养伤,别想太多。”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关上,程微意独自靠在床头,感觉浑身虚脱,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大战。掌心因为紧张而汗湿,心跳依旧急促。
心门乍破,将最深处的秘密袒露于人前,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更加清晰的责任与压力。哥哥的警告犹在耳边,前路的荆棘仿佛具象化地横亘在眼前。
然而,在这一切沉重之下,却又有一股奇异的、微弱却执拗的力量,从心底升起。
她说了。她向最亲近的人,坦白了她对陆沉那不容于世的感情。
这像是一道惊雷,虽然无声,却在她内心的旷野上炸开,驱散了部分迷雾,也让她更加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心意,和那条注定不会平坦的路。
接下来,该怎么做?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有些路,一旦选择了方向,就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而那个让她做出这个选择的男人,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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