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的风波,暂止沸腾。林冲在紫宸殿上展现出的强硬态度与凛然气魄,大大超出了宋徽宗赵佶以及蔡京、高俅等人的预料。强硬压制,恐引发北疆剧变;放任自流,则威严扫地。一番紧急磋商后,一道新的旨意传到了北平王府别馆:陛下将于次日傍晚,在皇家禁苑琼林苑设宴,为北平王林冲接风洗尘,以示隆恩。
这绝非一场简单的庆功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更可能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旨在在相对轻松(实则更为凶险)的氛围中,进一步试探、安抚,甚至寻找机会。
傍晚时分,琼林苑内灯火璀璨,丝竹悠扬。奇花异草掩映着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尽显皇家奢华与风雅。赴宴者皆是皇亲国戚、宰执重臣,可谓冠盖云集。林冲依旧是一身亲王常服,在内侍的引导下步入宴会正厅“涵虚堂”。燕青作为贴身护卫,被安排在外围偏厅,与一众勋贵子弟的护卫一同用餐,虽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是将林冲与最得力的护卫隔开。安道全则以随行医官之名,被安置在更远处的侍从房,美其名曰“随时听宣”。
宋徽宗端坐主位,面带和煦笑容,见到林冲,显得格外热情:“林爱卿来了,快,赐座!近前些,让朕好好看看我大朝的栋梁之材!” 他指着身旁仅次於宰辅的席位。蔡京、高俅、童贯等人分列左右,皆是皮笑肉不笑,纷纷举杯向林冲示意,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宴会伊始,气氛看似融洽。徽宗绝口不提朝堂争议,只谈书画金石、仙道养生,间或问及塞外风物、金虏习性,仿佛只是一位风雅天子与一位边关名将的闲谈。宫廷乐师演奏着清雅乐曲,舞姬翩翩起舞,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俅率先发难,他举杯笑道:“林太尉,今日陛下设宴,乃是莫大恩宠。太尉当年在东京时,一手枪棒亦是闻名遐迩,不知如今可曾生疏?不如趁此良辰,让我等开开眼界,也让陛下看看我朝武将的风采,如何?”
林冲从容举杯,微笑道:“高太尉有心了。林冲武艺,乃杀敌保国之术,非是宴前嬉戏之物。若太尉真想见识,他日疆场之上,林冲愿与太尉并肩,共斩金虏首级,以飨陛下,岂不更妙?” 一语双关,既点明自己身份,又暗讽高俅从未上过战场,引得席间几位耿直宗室险些笑出声。高俅面色一僵,讪讪坐下。
蔡京则捻须笑道:“太尉所言极是。不过,闻得太尉在幽州,不仅武备精良,更兴文教,设讲武堂,授人以渔,此乃长治久安之策。不知太尉对当今士子学风,有何高见?”
林冲略一沉吟,道:“蔡太师过奖。林冲一介武夫,岂敢妄议学风?然,窃以为,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如今国家多难,正需士子们不仅通晓经义,更需明辨时务,心怀天下。如岳武穆公,便是文武全才之典范。讲武堂所教,不过是想让军中儿郎多识几个字,明白为何而战,方能更加效死用命。”
徽宗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叹道:“爱卿深知朕心。如今东南不宁,方腊猖獗,耗我国力,实乃心腹之患。若北疆能如爱卿治下般安宁,朕便可高枕无忧矣。” 这话暗藏机锋,既是感叹,也是试探,想看看林冲对南方战事的态度,是否会主动请缨,或是提出条件。
林冲心中雪亮,立刻答道:“陛下忧国忧民,臣感同身受。金虏虽暂退,然狼子野心不死,北疆防线,一刻不敢松懈。臣在幽云,日夜操练兵马,加固城防,正是为陛下守好北大门,使朝廷可无后顾之忧,全力平定东南。此乃臣之本分。”
徽宗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掩饰过去,笑道:“爱卿忠心可嘉,来,满饮此杯!”
宴会的气氛,在看似和谐的表面下,始终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席间,不时有宗室、官员前来敬酒,言语间多是试探与恭维,林冲均应对得体,滴水不漏。
眼看宴席将尽,似乎风波已过。徽宗脸上已现倦容,正欲宣布散席。忽然,高俅又起身,笑道:“陛下,今日佳宴,岂可无助兴之戏?臣闻北平王麾下,有一义士,名唤燕青,绰号‘浪子’,相扑之技,天下无双。恰巧殿前司近日也得一相扑高手,名曰‘任原’,号称‘擎天柱’。不若让他二人切磋一番,以博陛下一笑,如何?”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若燕青出战,胜了,是扫了殿前司和皇帝的面子;败了,则挫了林冲锐气,甚至可能受伤。若不出战,更是怯懦。而且,在相扑缠斗中,“失手”伤人或下毒,简直是轻而易举!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冲身上。徽宗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果有此事?林爱卿,意下如何啊?”
林冲心念电转,已知此乃图穷匕见之时。他朗声一笑,起身拱手:“陛下,高太尉有此雅兴,本无不克。然,燕青虽粗通拳脚,却乃军中斥候,所学皆是搏命之术,恐招式狠辣,惊了圣驾。再者,今日乃陛下赐宴,歌舞升平,见血恐为不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高俅,语气转冷:“不过,若高太尉执意要看……林冲不才,愿亲自下场,与太尉麾下那位‘擎天柱’,切磋几招枪棒,为陛下助兴!不知太尉,可敢应战?” 话音未落,一股沙场宿将的凛冽杀气弥漫开来,整个涵虚堂的温度仿佛都骤降几分!
高俅脸色瞬间煞白,他哪敢跟林冲动手?连声道:“这……这……本王……本王岂敢与太尉动手,玩笑,玩笑而已!”
徽宗也吓了一跳,连忙打圆场:“哎哎,爱卿息怒,高卿家也是好意。罢了罢了,今日欢宴,不宜动武。散了吧,散了吧!”
宴会就在这突兀而紧张的气氛中仓促结束。林冲躬身告退,在无数道意味难明的目光注视下,昂首阔步,走出琼林苑。燕青早已在外等候,主仆二人交换一个眼神,迅速汇合,在沉沉夜色中,返回别馆。
回到馆驿,紧闭门户。燕青低声道:“哥哥,宴席间,我发现有几个内侍和侍卫眼神不对,一直在窥探,酒水食物也经了好几道手。高俅老贼,没安好心。”
林冲冷笑一声,卸下外袍:“宴无好宴,早在意料之中。他们越是如此,越显其心虚。看来,这东京,是片刻也容不下我了。告诉兄弟们,今夜起,加倍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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