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的话语像一根冰锥落地,冷意骤然席卷了大殿。他引经据典,直指“文道”动摇国本,意欲将其归入“五蠹”,彻底清除。殿内法家官员们情绪激愤,目光如刀,恨不得将阶下那道青衫身影凌迟分寸。
可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围攻,林知文却像置身事外。他没有去看那些怒目而视的官员,只是微微合上双眼,仿佛自成一方天地。这份不合时宜的从容,让一些官员更加恼怒,也让高踞御座的嬴政,目光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思。
他凝视着阶下那道青衫身影,心中暗自盘算:此人文气内敛却暗藏锋芒,对法家学说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莫非真是心怀治世之才?但若放任文道传播,是否会如李斯所言,动摇秦法根基?
他想起当年商君变法,铁血律令让秦国崛起,可如今六国初定,百姓久经战火,严刑峻法是否仍能奏效?又或者,这文道真能如林知文所言,成为缝合天下裂痕的良药?
片刻后,林知文睁眼,眸色清澈如静水,不见丝毫波澜。他先向御座方向躬身行礼,然后转向李斯,声音不高,却竟能压下殿中杂音,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李廷尉所引《商君书》之论,林某亦曾拜读。”他开腔,竟是先肯认了对方的根基,“法行禁止,赏罚分明,确是强秦之基石,林某不敢否认,亦无从否认。”
这话一出,殿中气氛为之一滞。李斯眉头微蹙,捉摸不透林知文的用意。嬴政的指尖在御座扶手上轻轻叩击,心中思量:林知文此言看似退让,实则暗藏机锋。
他既承认法家之功,却又未直言否定文道,莫非是要在法家的地基上另筑高楼?这倒是与寡人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秦法固需坚守,但若辅以教化,或许能解六国遗民离心之患。只是,这教化之权若落于文人手中,是否又会重蹈战国百家争鸣、各自为政的覆辙?
“然,”林知文话锋一转,如溪流遇石自然分流,“李廷尉可曾思量,商君徙木立信,所立者为何?”
他不等李斯回应,自问自答:“所立者,非木也,乃‘信’也。民不信,则法不行。这‘信’字,源于何处?是律令的严苛?还是赏罚的分明?都不是。其根源,在于民心对‘法’的认同,在于百姓对‘上’的信任。此等心信,岂是条文律令可全然赋予?”
嬴政目光微凝,心中波澜渐起。林知文此言,竟与寡人曾深夜翻阅《尚书》时的所思暗合!昔年周天子以礼乐教化天下,虽后期礼崩乐坏,但不得不承认,诸侯对周室的认同,确有教化之功。
秦法虽强,但六国遗民心中仍有故国情怀,若仅凭武力压制,终非长久之计。教化若能铸就民心之“信”,或许真能成为稳固江山的一剂良方……但,这“信”若被有心人利用,岂非又成隐患?
他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李斯脸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严刑峻法,可禁行为于已然,可畏民于未犯,这是‘禁行’之力。然,它能‘服心’否?能让百姓由衷认同,甘愿守法否?能在无人监督之时,仍坚守底线否?”
李斯立刻引述韩非之言反驳:“威势立,则民不敢犯,何需其心服?民心如流水,变幻莫测,徒费心力于教化,不如以法为堤坝,导其流向,束其野性!”
嬴政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李斯之言,是典型的法家思维,直指现实功利。但寡人统御天下,岂能只看眼前?他想起三年前巡视陇西,目睹百姓因连年徭役而面露怨色,虽无人敢言,但那种压抑的愤懑却如暗流涌动。
法家之“堤坝”能拦一时,但若民怨积累,终有溃堤之危。林知文以周厉王弭谤为鉴,所言不虚……但若真行教化,又该如何把控其尺度?
“廷尉此言,恕林某不敢苟同!”林知文的声音陡然清越,如玉磬轻鸣,沛然之气微露,将他内敛的文气微微释放。并非对抗,而是理念的自然彰显。
“堤坝可束水一时,然水势日积月累,堤坝愈高,其下暗流愈急,终有溃决之危!昔日周厉王弭谤,禁民之口,结果如何?‘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这难道不是前车之鉴?”
嬴政的瞳孔微微收缩。林知文借古喻今,句句直指要害。他深知,秦法严苛,民间已有不满之声,若再一味高压,恐酿大祸。但放任言论自由,又可能动摇国本……这教化之道,若能既疏导民怨,又凝聚民心,倒是两全之策。
只是,如何确保其不被别有用心者利用?他瞥向李斯,见其面色沉凝,显然也意识到林知文所言的威胁,但法家向来重法轻德,此刻竟一时无言以对。
“秦法森严,如天罗地网,禁绝奸邪,功不可没。然,若只知以法为网,以刑为刃,使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表面恭顺,心中实有怨怼。这怨气无形,却如地火运行,蓄于心间,发于外时,小则邻里私斗,大则……戍卒叫,函谷举!”
最后八字,如惊雷炸响众人心头!嬴政眼神骤变。林知文竟借未世之语,道破他心中最深层的恐惧——戍卒之变!他想起咸阳城外驻守的二十万大军,若军心不稳,后果不堪设想。
教化若能铸就忠义之心,确能弥补法之不足。但,此道如何施行?由谁掌控?若让文士主导,是否会如稷下学宫般,生出诸多非议?
法家官员们的呵斥声此起彼伏,但嬴政却充耳不闻。他盯着林知文,心中反复权衡:法家立竿见影,却难解长治久安之困;文道看似缥缈,却暗含凝聚天下的可能。
寡人既要秦法之利,亦需文道之柔。但若两者并行,如何平衡?谁主谁辅?谁又能担此重任……李斯?他虽精通法典,却难言教化;林知文虽有见地,但出身不明,若授其权柄,是否养虎为患?
“林某所言‘文道’,绝非空谈仁义,更非惑乱民心!其核心,在于‘教化’!法,约束其行;文,教化其心!此二者,犹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林知文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嬴政的思绪愈发清晰。他想起自己曾与尉缭夜谈,对方亦言:“治天下者,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如今林知文所言,正与此契合。或许,可借此人之才,试水文道之效?若成,则秦法之外多一重保障;若败,亦可借此验证其虚实,再行处置。
“法为骨架,撑起国家形制;文为血肉精神,赋予国家灵魂!骨架虽硬,无血无魂,不过一具枯骨!血肉精神,无骨架支撑,则流于无形!二者相合,方能成就万世不朽之基业!”
林知文掷地有声的结语,让殿内陷入死寂。嬴政的手指在扶手上停顿良久,心中已有了决断。他深知,此时若一味打压文道,恐失天下士心;但若全然接纳,又惧其动摇法统。
唯有以实践验其真伪——若林知文能在三日内以文道化解咸阳积弊,则证明其确有可取之处;若失败,正好借机巩固法家地位,亦可震慑那些心怀异志的文人。
“林知文,汝言法文相辅,可铸不朽基业。寡人,姑且听之。”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山,目光如炬,穿透大殿的肃穆:“然,口舌之利,终是虚言。汝既自信文道能教化人心,辅弼国法……”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林知文脸上,内心暗自思量:寡人以三日为期,既是考验,亦是博弈。
若你成功,寡人可许你有限传播,但若失败,则文道之论,自此休提!更重要的是,此试可探清文道之虚实,为日后治国之策,再添一重权衡。
“三日之内,于咸阳城中,寻一积弊难除之事,以汝之文道化解。让寡人,与这满朝文武,亲眼一见,汝之‘文道’,究竟有何实效。”
“成,则许你有限传播。败……”
未尽之言,已如千钧重担,压向林知文。而嬴政的内心,却如棋手布局,已悄然落下关键一子——他要看清,这文道究竟是治世良方,还是镜花水月。
殿上激辩暂歇。理论交锋已止,现实考验却如出鞘利剑,悬于头顶。林知文的文道,能否经得住咸阳风雨的洗礼,答案即将揭晓。而嬴政的权衡,早已在帝王心术中,悄然埋下了更深远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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