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核心深处，“破壁者”项目区。
这里没有窗户，没有昼夜，只有恒定的微光悬浮在合金穹顶之上，映照着下方复杂到令人目眩的仪器阵列。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冷却液以及某种高强度能量场特有的焦灼气息。穿着素白研究服的身影在巨大的控制台与全息投影间无声穿梭，每个人都步履匆匆，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却又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影——那是知晓了“观察者假说”后，烙印在灵魂上的重压。
林飞站在中央环形平台边缘，双手撑着冰冷的栏杆，俯瞰下方如同蜂巢般忙碌的景象。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深色正装，与周围的研究服格格不入，却无人觉得突兀。在这里，他就是唯一的“规则”，是这片沉默抗争海洋中定锚的礁石。只是此刻，他眉宇间锁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连续七十二小时的高强度数据推演和精神力引导，即便以他如今近乎规则化身的境界，也感到了阵阵源自神魂深处的虚乏。
“第三十七次定向规则共鸣尝试……失败。目标区域规则结构呈现惰性反弹，疑似存在高级加密或维度隔断。” 冰冷的合成音从旁边的主控台传来，宣告又一次努力的徒劳。
平台下方，负责此项研究的一位来自“灵能矩阵”文明的顶尖规则学者，其光雾状的身体剧烈波动了一下，泄露出浓浓的挫败感。他们已经尝试了所有已知的、理论上能够与高维规则结构产生“对话”的方法，向那片标记着虚空结构体和失落位面的黑暗区域发送了无数经过精心编码的“问候”，却如同将石子投入无底深渊，连一丝回响都听不见。那规律的未知信号依旧自顾自地“呼吸”着，冷漠，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全然无关的宇宙。
“休息一下，帕瑟斯博士。” 林飞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平稳地传到下方，“让第三小组接手，换用‘逆向熵流脉冲’模型，参数调整到我之前标记的阈值。注意监测‘太初’核心稳定性，这种脉冲可能会引起局部规则潮汐。”
“是，委员长。” 那位灵能学者光雾微微凝聚，传达出感激与重新振作的意念。
林飞直起身，揉了揉眉心。失败是预料之中的，但每一次尝试落空，都像是一根细微的针，刺在紧绷的神经上。星璇族的凝固星河影像，时常在他闭目的瞬间闪过，那是一种无声的、终极的警告。他知道，他们可能永远也等不到“破壁者”项目的成果，或许在某一次常规的“飞升”尝试，或者某个意外触碰到禁忌的瞬间，“清理者”就会毫无征兆地降临，将一切归零。
但他不能将这种情绪流露出来。他是所有人的支柱。
“林。” 轻柔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伴随着一缕熟悉的、混合着清冷与一丝暖意的幽香。云芷走到他身边，手中端着一个温热的能量饮剂杯。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带有流云暗纹的长裙，只是眼圈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示她也未曾好好休息。作为“破壁者”的常务协调官，她肩上的担子丝毫不轻。
“还在想帕瑟斯小组的失败？” 云芷将杯子递给他，声音很轻。
林飞接过，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稍稍驱散了指尖的冰凉。他啜饮了一口，特制的饮剂带着温和的灵力和舒缓精神的成分流入体内。“失败是数据的一部分。”他摇摇头，目光依旧投向下方，“我在想，我们是否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星璇族试图‘窥探’而招致毁灭，我们的‘问候’，本质上是否也是一种‘窥探’？只是更加隐蔽和小心翼翼？”
云芷沉默了片刻，素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栏杆上划动着。“你的意思是……或许我们不应该主动去‘联系’，而是应该……等待？或者，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去‘理解’？”
“或许。”林飞将杯子放在一旁的仪器台上，转过身，背靠着栏杆，面向云芷，“规则编辑器我们解析了这么多年，依旧只能应用其表层功能，无法追溯其本源。那虚空信号规律得不像自然产物，却又与我们熟知的任何文明编码逻辑迥异。我们像是在用二维的思维，去理解三维的谜题，缺了最关键的那个维度视角。”
他的语气平静，但云芷听出了其中深藏的焦灼。这种有力无处使、有智无处用的困境，对于习惯了掌控局面、用规则解决问题的林飞来说，恐怕是最难熬的折磨。
“还记得你刚来魔焰宗的时候吗？”云芷忽然轻声说，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拿着几张写满古怪符号的纸，就想改变一个延续了千百年的血腥宗门。那时候，你缺的又何止是一个‘维度视角’？你连最基本的信任和安全都没有。”
林飞微微一怔，看向云芷。她清澈的眼眸中映着穹顶的微光，也映着他的身影。
“但你当时怎么做的？”云芷继续说着，声音柔和却带着力量，“你没有硬闯，没有蛮干。你从最不起眼的‘废矿堂’入手，从最基础的‘工分’开始，一点点建立规则，一点点展示价值，一点点赢得空间……直到最后，连魔尊也不得不正视你的‘规矩’。”
她上前一步，几乎与他并肩，一同望向下方那片象征着无尽难题的研究海洋。“我们现在，或许就站在一个新的‘废矿堂’面前。通往真相的路被堵死了，主动联系可能招致毁灭。那我们就换一种方式。不去‘敲门’，而是去‘倾听’；不去‘理解’全部，而是先尝试‘感受’其存在的‘模式’。星璇族留下的‘规则崩解印记’数据库，我们才分析了不到百分之五。那虚空信号，我们也只是机械地接收和尝试解码，是否忽略了信号本身在‘规则海洋’中激起的……涟漪？”
“涟漪……”林飞低声重复这个词，眼中若有所思的微光逐渐亮起。是啊，高维的规则扰动，在低维层面必然会有映射，就像石子投入水中，水面会泛起波纹。他们一直试图捕捉“石子”本身，或者理解“水”的构成，却忽略了去观察那最容易感知的“波纹”！
“云芷，”他转头看向她，疲惫的眼中重新燃起了锐利的光彩，“立刻调整‘深空谛听阵列’第三、第七节点的指向和灵敏度，不要聚焦信号源，改为全方位监测信号传播路径上的‘次级规则扰动场’！调集‘规则编辑器’百分之三十的算力，实时模拟并过滤掉已知位面规则活动产生的背景‘噪声’！我要看到那信号划过我们的宇宙时，留下的最细微的‘痕迹’！”
他的语速加快，思路如泉涌。“还有，通知‘灵能矩阵’和‘永恒理性’两个小组，暂停现有解码模型，转向构建‘高维规则扰动在多元位面链式传播效应’的数学模型！我们需要理论支持！”
云芷眼中闪过欣慰，立刻点头：“明白！我这就去安排！”她转身欲走，却又停下，回头深深看了林飞一眼，“你也需要休息，哪怕只是冥想片刻。接下来的分析，需要你最敏锐的直觉。”
林飞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关切，心头微暖，点了点头：“好。一个时辰。”
云芷这才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纵横交错的通道中，开始高效地传达指令。
林飞独自留在环形平台上，并未真的去冥想休息。他重新面向下方，看着因为指令变更而迅速调整、再次高效运转起来的各个研究单元。新的思路带来了新的活力，空气中那股沉滞的挫败感似乎被吹散了些许。
他闭上眼睛，并非休息，而是将心神沉入与“太初”核心，乃至与整个位面公约那无形规则网络更深层的连接中。他要亲自去“感受”，去捕捉那可能存在、却一直被忽略的“涟漪”。
时间在绝对的专注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短。
突然！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颤动”，如同心弦被最轻柔的羽毛拨动，又如同平静湖面落入了一颗几乎看不见的微尘，瞬间掠过林飞沉浸于规则感知中的意识！
不是通过仪器接收到的信号，不是任何已知的能量或信息波动！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底层规则结构的“共鸣”！仿佛某个遥远的存在，无意间（或有意？）碰触到了覆盖此方宇宙的“规则之网”的某一根丝线，引发了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
而这震颤的“源头”指向，与“深空谛听阵列”正在监测的、那规律虚空信号的传播路径，在一个极其遥远的坐标点上……重合了！
林飞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找到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项目区炸响！
所有研究人员愕然抬头，看向环形平台。
下一秒，中央最大的全息星图剧烈闪烁，原本代表虚空信号路径的黯淡光带上，浮现出一连串细碎的、不断明灭的浅金色光点，如同星河流淌时溅起的细小浪花！这些光点沿着光带蔓延，构成了一幅动态的、美丽的、却蕴含着颠覆性信息的图景——那是信号经过时，对沿途规则结构造成的、真实不虚的“干扰印记”！是他们从未捕捉到的“涟漪”！
“我的天……这、这是……” 帕瑟斯博士的光雾身体激动得几乎要散开。
“规则层面的直接扰动印记！清晰度百分之零点零零三，但模式稳定！可追踪！” 另一位负责监测的分析员尖叫起来，声音因极度兴奋而变调。
“立刻记录所有扰动数据！同步启动‘规则编辑器’全功率模拟回溯！我要知道这‘涟漪’的源头形态！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林飞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及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整个“破壁者”项目区瞬间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超高效状态。指令飞速传递，算力疯狂调动，所有研究人员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仪器，围绕着这突如其来的、珍贵的“涟漪”数据全力运转。
云芷也迅速回到了林飞身边，看着星图上那串浅金色的、仿佛指引着希望之路的光点，她的呼吸也微微急促。“真的……找到了入口？”
“不是入口，”林飞紧紧盯着星图，声音低沉而灼热，“是痕迹。高维存在活动时，在我们这个维度留下的、无法完全抹除的‘痕迹’。就像巨人走过雪地，即使再小心，也会留下脚印。我们之前，一直在寻找巨人本身，或者试图理解巨人为什么走路，却忽略了去观察雪地上的脚印。”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划过，顺着那串浅金光点的方向，指向星图边缘一片此前从未重点关注的、规则异常稀薄的“荒漠”区域。
“调整‘破晓号’维修优先级，准备下一次深空探测。目标，不是信号源，也不是失落位面，”林飞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星图的阻隔，看到那遥远的真相，“而是这些‘脚印’最清晰、最密集的‘交汇点’！那里，或许有他们不经意间……‘掉落’的东西。”
就在这时，主控台传来急促的警报声，但并非危险警报，而是超高能量反应警报！
“委员长！‘规则编辑器’在模拟回溯‘涟漪’源头形态时，在第七千六百三十四重迭代算力层，捕获到一段异常数据碎片！无法识别！能量特征……超越现有数据库上限！正在尝试解析结构……警告！解析进程引发编辑器局部规则过载！”
“什么？！” 林飞和云芷同时一惊。
只见中央环形平台下方，那台汇聚了无数文明智慧、庞大如同小行星的“规则编辑器”本体，其表面流转的温和光芒突然变得刺目，一部分复杂的光路结构以违反常理的方式剧烈扭曲、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内部挣脱出来！周围的空间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细微涟漪，实验室内的重力场和光线都发生了诡异的偏折！
“强制稳定输出！隔离该数据碎片！启动所有防护屏障！”林飞厉声下令，同时一步踏出，身影已出现在编辑器主控核心前，强大的神识与规则掌控力毫无保留地涌出，试图安抚那狂暴的规则乱流。
云芷也毫不犹豫地出手，清冷磅礴的灵力化作无数柔韧的秩序锁链，配合林飞的力量，缠绕向编辑器异常波动的区域。
在两人联手以及整个“太初”应急系统的强力干预下，编辑器暴走的光芒渐渐被压制下去，空间的异常涟漪也缓缓平息。但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地盯着编辑器核心输出端口。
那里，一点极其微小、却散发着难以言喻韵律的“光”，正在缓缓凝聚成形。它不是物质，不是能量，更像是一段……具象化的“信息”，或者说，一道“规则”的碎片。
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形态在不断变幻，时而如同最复杂的立体符文，时而又像是一片不断生灭的星辰漩涡，时而又化作一条自我衔尾的透明光蛇。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却散发着一种凌驾于在场所有人认知之上的、“存在”本身的气息。
林飞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颤，不是恐惧，而是某种面对超越性存在时本能的悸动。他的神识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点“光”。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只有海量的、破碎的、完全陌生的“信息”洪流，伴随着一种冰冷、精密、至高无上的“规则”质感，轰然涌入他的意识！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结构”的惊鸿一瞥——那是一种将物质、能量、信息、乃至时间、空间、可能性都统一编织在一起的、超越维度概念的存在形式！他看到了一种将规则本身如同代码般编写、调试、运行的“方法论”的边角！他看到了一种……如何利用宇宙基础常数之间的“缝隙”，进行近乎无损耗能量传输与物质重构的……“技术原理”的碎片！
这些信息破碎不堪，难以直接理解，但其展现出的“思路”和“高度”，已经彻底颠覆了位面公约现有的一切科技树和规则认知！
“这是……”林飞收回手，脸色苍白了几分，那是精神瞬间接受过量超载信息后的反应，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起了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看向同样震撼无言、紧紧盯着那规则碎片的云芷，看向周围所有屏住呼吸、等待着答案的研究人员。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沉重的明悟而微微沙哑，却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项目区：
“我们可能……刚刚收到了来自‘观察者’……或者至少是与之同等层次存在领域的……”
“一片规则的‘面包屑’。”
寂静。
然后是几乎要掀翻穹顶的、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低呼声。
希望，恐惧，狂热，敬畏……种种情绪在每一张脸上交织。
追寻真相的道路，在这意料之外的“馈赠”（或是意外？）降临的瞬间，被一道无法预测的、超越想象的光，劈开了一道全新的、可能通向天堂也可能直落地狱的裂缝。
而林飞知道，无论前方是什么，他们都已无法回头。这枚冰冷的、超越认知的规则碎片，如同一把双刃的钥匙，已经落在了他们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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