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屋檐下的铜铃还在轻轻晃动。我睁开眼,迦叶已经站在门口,外袍披在肩上,手里握着轩辕剑。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朝我伸出手。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我们一同走出院门,风从山谷口吹来,带着清晨的湿气。
次女听见动静跑出来,抓着我的袖子问要去哪儿。迦叶低头摸了摸她的头,“这次只带你娘。”她眨眨眼,松开手退后一步,站在门前看着我们飞起。
我们一路向南荒深处去。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下方枯黄的林地上。曾经翻涌不息的暗紫色瘴气早已散尽,整片林子死寂无声,只剩下倒伏的树干和干裂的泥土。
落地时,脚踩在腐叶上发出碎裂声。我环顾四周,心头一空。“这里……什么都没了。”
迦叶蹲下身,拨开一层灰黑的落叶,露出底下一道深深的刻痕。那痕迹嵌进石壤,边缘参差,像是被巨力硬生生劈出的沟壑。他指尖沿着痕迹滑过,声音很轻:“它记得。”
我认得这道痕。
三百年前,母亲葬在这里。那天大雨不停,我烧得神志不清,蜷在坟边喊娘。少年模样的他跪在泥水里,用血混着土封坟,一句话一句应。最后他拔出腰间长剑,插进地面,说从此护我一生。
那是轩辕剑第一次为我出鞘。
我慢慢蹲下来,手指触到那道刻痕。掌心忽然发烫,怀里玉珏贴着胸口的位置滚热起来。眼前一闪,仿佛看见那个雨夜——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嘴里叫着“娘”,他没有挣开,只是把我抱进怀里。
风刮了一下,幻象消失。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还停在剑痕上,指节微微发白。喉咙有些紧,说不出话。
迦叶站起身,绕到我面前。他单膝跪地,双手捧住我的手。我一怔,想拉他起来,他却不松手。
他抬头看我,眼睛像从前一样沉静。“现在,我以三界之名,求你余生与我共度。”
我没有动。
风吹过林子,枯枝摇了一下,落下一点灰。我看着他脸上细微的纹路,是这三百年来的刀光与奔波刻下的痕迹。他曾死过两次,魂散于天地,我也曾在废墟中守着他残存的气息等了整整七日。
可我们还是走到了今天。
我嘴角慢慢扬起来。“三百年前,我就答应了。”
他手收紧了些,目光落在我脸上,久久不动。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短促清亮。这片死寂多年的林子,竟还有生命愿意靠近。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他低头把脸埋进我肩头,呼吸很轻。我们就这样坐在剑痕边上,谁也没再说话。
太阳升到头顶,光从枯树缝隙漏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我靠在他肩上,感觉他另一只手慢慢抚上我的背,一下一下,像是安抚,又像是确认我还在这里。
我想起昨夜庆典上的光。那四个字悬在天上——“相思入骨”。不是谁放的,也不是谁写的,是三界的灵脉自己动了。
那时孩子们围在一起,仰头看着。次女问我那是什么意思。我没答,只是笑了笑。
现在我知道了。
有些事不用说破,有些人不必再问。只要活着,只要还能碰到对方的手,就足够。
迦叶抬起头,看了看四周。这片林子再不会恢复从前的模样,毒藤死了,瘴气散了,连草都不长。可剑痕还在,坟的位置还在,我和他之间的所有过往,也都还在。
他拉着我站起来,没松手,牵着我往林子深处走。几步之后,他在一块塌陷的土坡前停下。
“你还记得这儿吗?”
我点点头。
这是母亲的坟。当年只有一个小土堆,如今已被风雨削平,看不出形状。但我知道就在这个位置,她躺在下面,再没醒来过。
迦叶松开我的手,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他蹲下,将纸铺在坟前,压上一块石头。
是《翼族正典》的抄本。老祭司的孙子前几日送来,里面记着长子展翼那一日的事。他说要重新修史,把那些被抹去的名字都补回来。
我看着那页纸上写着“烬羽”两个字,旁边注了一句:护三界者,不论血脉。
风掀了掀纸角。
迦叶站起来,站在我身边。我们并肩看着这块空地,很久。
他忽然说:“我想给你建个碑。”
我转头看他。
“不写尊号,不列功绩,只刻你的名字。”他顿了顿,“和我的一起。”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点头。
他笑了,眼角的纹路舒展开。他抬手揽住我的肩,把我拉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是他一直用的那种安神散,味道很轻,不刺鼻。
我们站着没动。
太阳偏西,光变成橙红。远处山影拉长,渐渐盖住这片林地。一只飞虫从枯木间窜出,绕着我们转了一圈,又钻进裂缝里不见了。
迦叶的手一直搭在我肩上。
我抬头看他,他也低头看我。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
这时,我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泥土裂开的声音。
我们同时低头看向坟前那块地。
有一道细缝,正从地下缓缓延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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