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窗台,迦叶的手还搭在摇篮边。孩子睡得安稳,手指蜷着,像是抓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烬羽靠在矮榻上,一只手轻轻覆在孩子胸口,另一只手握着迦叶的衣角。两人没说话,屋子里只有风穿过窗缝的声音。
那只青羽信鸽早已飞远,符纸也收进了怀里。可心头那点安静,像水面上浮着的一片叶子,轻轻晃。
迦叶刚想抬手整理一下孩子的被角,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确实有人在靠近。
烬羽立刻坐直了身子,目光扫向门口。她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迦叶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道黑影站在外面,披着深灰斗篷,脸上戴着半张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是魔族的气息,但不凶戾,也不急促。
来人双手空着,站定在门口,没有再往前一步。
“打扰了。”声音低沉,是个男人,“我是从北荒来的。”
烬羽没动,也没开口。
迦叶起身走到门前,挡住她的视线。“你说你是谁?”
“魔族左使。”那人摘下兜帽,又缓缓取下面具,露出一张布满旧伤的脸。右眉骨到脸颊有一道斜长的疤痕,颜色发白,像是多年前留下的。
他看着烬羽,笑了笑:“你不记得我了。”
烬羽盯着他的脸,呼吸慢了一拍。
她当然不记得名字。三百年前的事太多,她救过的人数不清。可那道疤——
她在南荒边境见过一次。
那时她才十五岁,刚学会用玉珏引动仙力。那天雨大,瘴气浓得化不开,她在林子外发现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形身影,浑身是血,已经快断气。
他不是翼族,也不是天族。身上穿的是最低等魔兵的皮甲,裂了口子,沾满了泥。
她本可以走开。那时候她还在逃命,离渊下令追杀她母亲的残党,她自己都活不稳。
但她停下了。
她把玉珏贴在他心口,用自己的血混着灵力,逼出他体内的毒针。那是天族特制的暗器,专破魔族经脉。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她只说了一句:“别死在这儿。”
后来她被人追走,再没回头。
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倒在泥里的魔兵。
“你活下来了。”烬羽终于开口,声音不大。
“你给我的那点力气,够我爬到北荒。”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面具,“我在雪地里爬了七天,吃树皮,喝融雪,靠着那一丝温热撑下来。等我醒过来,已经在魔族边城。”
迦叶转身搬了张木凳放在门口。“坐下说。”
那人没推辞,坐了下来,把面具放在膝上。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说,“我带了东西。”
他从背后取出一个木盒,递了过来。
迦叶接过,打开。
里面是一块黑色石牌,上面刻着魔族古纹:**守恩者**。
还有一包种子,用油纸包着,标签上写着“北荒夜昙”,据说只在极寒之地开花,一开就是十年不谢。
“这是……”烬羽看向他。
“谢礼。”他说,“我知道你不图这些。可我当上左使那天起,就在找你。魔尊问我为何坚持要打通南荒通路,我说,我要去见一个恩人。”
烬羽没接话。
她低头看着孩子,指尖轻轻划过小脸。
那人又笑了:“我听说你归隐了,带着家人住在山谷。我就想,无论如何,得亲自来一趟。”
迦叶倒了三碗酒,一碗递给客人,一碗递给烬羽,自己留下一碗。
“喝吧。”他说。
三人举杯,碰了一下。
酒是山间自酿的米酒,清甜中带一点辣意。阳光照进来,洒在桌面上,酒液映出淡淡的金光。
烬羽抿了一口,放下碗。
“你现在过得好?”她问。
“魔族换了新主,不再依附天族,也不再滥杀无辜。”他说,“我管边境防务,每年都会放一批战俘回乡。有些是我当年一起爬雪山的兄弟。”
烬羽点点头。
屋里一时安静。
孩子在摇篮里翻了个身,嘴里哼了一声,又睡实了。
客人看着那孩子,忽然说:“她会长得比我们都好。”
烬羽抬头看他。
“因为你们打完了该打的仗。”他声音平稳,“我们这些人,拼死争来的,就是让她这一代不用再拿刀。”
迦叶坐在床沿,手搭在剑柄上,却没有去握。
“你还带着剑?”那人注意到。
“习惯了。”迦叶说,“不是为了打架,是为了安心。”
“我懂。”那人点头,“我在宫里议事,也总把匕首放在袖子里。哪怕现在没人敢动我。”
烬羽忽然问:“你恨过吗?”
“恨谁?”
“天族。他们用毒针刺你,差点让你死在那儿。”
“恨过。”他坦然回答,“但我更恨自己弱。后来我练功,熬了三年才把经脉重新打通。再见到那天动手的天将,我一刀砍下去,没多看一眼。”
他顿了顿,“可我现在明白,恨解决不了事。你救我那天,没问我出身,没问我会不会报答,你只是做了你觉得对的事。所以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让你记住我,是想告诉你——你做的那些事,有人记得。”
烬羽眼眶有点发热。
她扭过头,假装整理孩子的被子。
迦叶伸手替她擦了一下眼角,动作很轻。
“这酒不错。”客人端起碗,又喝了一口,“以后还能再来吗?”
“随时。”迦叶说。
“下次我带北荒的蜜果来。那果子甜,孩子能吃。”
烬羽笑了下,“她现在还喝奶。”
“总会长大的。”他说,“等她会走路,说不定还能去魔域玩几天。”
迦叶看了烬羽一眼。
烬羽轻轻摇头,“她不会到处跑的。”
“为什么?”客人问。
“我不想她经历我们经历过的事。”她说,“我希望她一生平安,平平凡凡地长大。”
“可平凡也有代价。”那人慢慢说道,“我们拼命换来和平,但如果下一代忘了是怎么来的,有一天还是会丢掉。”
迦叶开口:“我们不在台前,但没离开。”
“什么意思?”
“只要还有人记得为什么而战,我们就还在。”迦叶的手按在心口,“在这儿。”
客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重新戴上面具。
“我该走了。”他说,“路上还要赶三天才能回北荒。”
烬羽抱着孩子站起来,送到门口。
“谢谢你来。”她说。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给了我第二次命。我不光活着,还活得有尊严。”
他转身迈出门槛,脚步坚定。
迦叶站在屋前,目送他走下山坡。
风卷起花瓣,飘过院子。
烬羽抱着孩子站在门边,看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
直到那人翻过山脊,消失在花海尽头。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轻声说:“娘亲当年救的人,现在也在守护别人了。”
迦叶走回来,握住她的手。
孩子忽然睁开眼,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们,嘴角动了一下,像是要笑。
烬羽把脸贴上去,蹭了蹭她的小鼻子。
迦叶抬头望向远方,山色青绿,没有烽烟。
他刚想说什么,远处山坡上又出现一个人影。
还是刚才那个方向。
那人走得很快,斗篷掀在肩上,手里提着什么东西。
烬羽皱眉,“他又回来了?”
迦叶眯眼看去。
那人越走越近,最后停在院外十步远的地方。
他弯腰,把手里提着的一个竹篮放在地上。
篮子里躺着一只小兽,毛色灰白,耳朵尖上有一点红,正微微抽动鼻子。
是北荒雪原上的幼年灵狐,常见于高寒地带,极难驯养。
那人冲他们挥了下手,转身就走,这次没有回头。
迦叶走过去打开篮子,小狐狸睁着眼,不叫也不挣扎,只是静静望着他。
烬羽站在门口,轻声说:“他说带蜜果来,结果送来一只狐狸。”
迦叶拎起篮子,往回走。
小狐狸突然伸出爪子,勾住了他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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