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将尽,光晕缩成一点暗红。我仍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轩辕剑的剑柄,那上面的血痕已经干了许久,触手粗糙,像一道无法抹平的旧伤。
方才那一句“如果有一天,我也走了……”卡在喉咙里,终究没说完。可话一出口,心口就像被什么攥住了,闷得喘不过气。我闭了闭眼,抬手按住胸前的玉珏——它贴着肌肤,温温地发着热,仿佛在回应我的不安。
烬羽不在房中。
我记不清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记得她最后看了我一眼,目光沉静,却像是要把我整个人刻进眼里。那时阳光正斜照进来,落在她的肩头,金紫相融的羽翼微微收拢,像一场无声的守护。
现在夜深了,殿外风声轻缓,檐下铜铃偶尔轻响一声。我缓缓坐直身子,胸口一阵钝痛,似有碎铁在经脉里游走。这是魂魄重聚后的后患,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内里未愈的裂痕。但我顾不得这些,只想理清那些在梦里反复闪现的画面。
一个女孩站在瘴气林深处,满脸污迹,眼神却亮得惊人。她穿着粗布衣裳,耳后有一道极淡的金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她仰头望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这画面不知何时起就盘踞在我心头,三百年前在昆仑虚面壁时便已浮现。那时师父墨渊站在我身后,语气低沉:“你心中有执念,难入清净之境。”我不懂,只觉那双眼睛熟悉得让人心慌,仿佛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约定。
我闭目凝神,以昆仑虚心法引灵归脉,试图追溯更深的记忆。灵台微震,画面骤然清晰——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南荒边境,奉师命巡查瘴气异动。林中毒雾弥漫,脚下腐叶堆积,每一步都陷进湿泥。忽然听见打斗声,转过山石,看见几名天族巡卫围住一个小女孩,刀锋直指她咽喉。她不哭也不逃,只是死死盯着他们,眼中燃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恨意。
我出手制住了巡卫,问她为何独行此地。她不答,只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一道血痕,喃喃道:“娘说,只要我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就还有人会来接我。”
我解下腰间玉珏递给她:“拿着它,能护你一时。”
她抬头看我,问:“你会回来吗?”
我说:“等我在昆仑虚安顿好,便来接你。”
那一刻,她笑了。不是感激,也不是欣喜,而是一种终于抓住希望的笃定。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猛地睁开眼,冷汗顺着额角滑下。原来……原来她一直记得。
门被轻轻推开。
烬羽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她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见我坐着,她一顿,随即走近,把药放在案上。“这么晚还不睡?”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察觉到我的异样,放下碗,伸手探我额头。指尖微凉,带着熟悉的气息。我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说过,这玉认主,唯有持昆仑虚正统仙法者可唤其灵——可它三百年前就为你我共鸣。”
她是何时说的这句话?我不记得了。但此刻听来,竟如雷贯耳。
烬羽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她没有抽手,反而反握住我的掌心,将颈间的玉珏取下,放在我手中。
“你还记得那天的话吗?”她低声问。
我喉头滚动,几乎说不出话。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复述当年誓言:“等我在昆仑虚安顿好,便来接你。”
屋内一片寂静。
窗外月光悄然洒落,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玉珏躺在掌心,温润生光,与轩辕剑遥相呼应,隐隐颤动。
所有碎片在此刻拼合。
那年我离开南荒,再回时村落已毁,尸骨无存。我遍寻不见那个女孩,只听说有个混血女童被翼族长老带走,从此杳无音信。我以为她死了,以为那枚玉珏早已埋于乱土之下。可它一直在,陪着她走过三百年风雨,穿过生死劫难,一次次将我从魂散边缘拉回人间。
“阿烬……”我终于喊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一场梦。
她眼眶红了,却不肯落泪,只是用力回握我的手。
我猛地将她拉近,双臂环住她的背,额头抵住她的鬓角。她的发丝缠绕在我的指间,带着淡淡的药香和战场留下的焦痕气息。这一抱,像是要把错过的三百年都补回来。
“不是迦叶在护你。”我低声说,每一个字都沉重如铁,“是司音从未放下。当年许下的诺,我一直记得。只是忘了你是谁,忘了我自己是谁。”
她身子微微发抖,却没有挣开。
“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我说完,收紧了手臂。
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玉珏贴在我们相贴的胸口,温热不散。轩辕剑悬于壁上,剑身轻鸣,似在应和某种久违的归属。
烬羽慢慢抬起手,抚上我的脸侧。她的掌心有茧,是常年握刃留下的痕迹。她看着我,目光穿透岁月,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你找回来吗?”她问。
我摇头。
“因为你走的那天,说过会回来。”她声音很轻,“后来你没回来,我就想,是不是我没能活到你来找我的那一天。所以我拼命活着,哪怕被人追杀,哪怕跪在血泊里求一条生路,我都撑着。我要让你知道,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的心狠狠一缩。
她继续说:“三百年前你救了我一次,可真正救我的,是你那句话。它让我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人愿意为我停下脚步。”
我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住她的唇。
不是炽烈的索取,而是缓慢的确认,像在抚平一段漫长孤寂的褶皱。她微微颤抖,随后回应,指尖攀上我的肩膀,像是怕我会突然消失。
良久,我们分开。
她靠在我怀里,呼吸渐渐平稳。我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听着她的心跳,仿佛这才是我真正苏醒的时刻。
“司音。”她忽然唤我名字,不再是“迦叶”,也不是“大祭司”。
“我在。”
“别再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这种话。”她抬起头,直视我眼睛,“你要活着,陪我重建这个族,陪我看那些孩子长大,陪我老去。你不准再丢下我一次。”
我点头:“好。”
她终于笑了,眼角还挂着未落的泪。
我伸手替她擦去,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这时,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紧接着是随侍低语:“君主,明日殿议所需文书已备妥,在廊下候着。”
烬羽没有动,只淡淡回了一句:“放那儿吧。”
脚步声退去。
她依旧靠在我肩上,轻声道:“明天,天族要派使者来了。他们想谈和。”
我搂紧她:“那就谈。但现在,先让我抱一会儿。”
她嗯了一声,闭上眼。
月光铺满地面,映出两人依偎的身影。玉珏静静躺在案上,与轩辕剑遥相对望,微光流转,如同血脉相连的信物终于重逢。
烬羽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快要睡着。
我低头看她,忽然想起一事,轻声问:“青鳞的碑,你想立在哪里?”
她睫毛轻颤,睁开眼:“在圣殿后山,面朝若水的地方。他一生都在守着这片土地,死后也该看得见河水流动。”
我点头:“我去亲自刻他的名字。”
她望着我,嘴角微扬:“你写的字,还是那么难看。”
我低笑:“可他是为你而死,我总得认真些。”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头重新靠回我肩上。
屋内只剩烛火摇曳,光影在墙上轻轻晃动。
我抱着她,听着她的呼吸,想着明日即将开始的谈判,想着未来漫长的岁月。
忽然,她在我怀里动了动,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轩辕剑的剑脊。
“这把剑,”她低语,“沾了太多血。”
我握住她的手:“但它也会护住该护的人。”
她点点头,闭上眼。
我低头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正欲移开视线,却见她手指微微蜷起,将我的掌心牢牢扣住,仿佛生怕一松手,我又会消失。
我心头一热,正要说话——
她忽然睁开眼,直直望进我瞳孔深处,声音极轻,却清晰无比: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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