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北坡吹来,带着湿土和枯叶的气息。我坐在土台边缘,指尖贴着短刃刀柄的莲花纹路,那道空缺的瓣位正对着我的食指。掌心的旧痕又热了起来,比昨夜更烫,像有东西在血脉里翻搅。
我没有动,只是把呼吸压得更低。
火堆早已熄了,只剩一点余烬泛着暗红。人群都睡下了,破庙那边传来断续的咳嗽声,瘦高个守在东侧路口,背影僵直。我看了他一眼,确认他还醒着,便重新低头看向手中的短刃。
这一次,我不是在摩挲它,而是在试探。
我用拇指沿着莲纹的缺口缓缓推过去,动作极轻。就在指尖触到那处凹陷的瞬间,刀柄忽然一震,一道微弱的银光顺着纹路爬起,转瞬没入我的皮肤。
眼前黑了一下。
不是真的黑,而是记忆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画面里有雨,很大的雨。一座石屋塌了半边墙,外面是漆黑的林子,树影摇晃得厉害。一个男人跪在地上,背对着我,穿的是深色长袍,衣角已经破了。他手里也握着这把短刃,正把它塞进一个木匣里。
“阿烬。”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雨声盖住,“若我有事……用它护自己。”
我没看清他的脸,可那声音落进耳朵里的时候,胸口猛地一缩,像是被人攥住了心口。
我睁眼,手已经松开了刀柄。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滴在袖口上。短刃安静地躺在掌心,莲纹不闪,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但我清楚,那不是幻觉。那种熟悉感太真实——就像小时候发烧时,母亲总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那样真实。
我闭了闭眼,把短刃收回袖中。
站起身时腿有些发麻,我扶着石台缓了片刻,然后朝营地走去。瘦高个听见动静,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点头,示意一切正常。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破庙方向,低声说:“有个孩子回来了。”
我脚步一顿。
“什么时候?”
“刚到,浑身湿透,说是去东面找泉水的人里掉队的那个。”
我没再问,直接往破庙走。檐下果然蜷着一个人影,年纪不大,脸上沾着泥水,头发贴在额前。是那个常在采药时搬草筐的少年。他怀里紧紧抱着个油布包,看见我走近,挣扎着要站起来,脚下一软又跌坐回去。
“姐姐……”他喘着气,把油布包往前递,“我……找到了你说的‘冥河沙’。”
我蹲下身,接过包裹。布面上还带着雨水的湿意,打开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里面是一小堆细沙,颜色偏黑,表面流转着极淡的幽蓝光泽,在月光下几乎难以察觉。
但我知道这是什么。
我从怀中取出那卷残页,翻开其中一页。纸角已经磨损,字迹模糊,可中间一行墨痕仍清晰可见:“冥河沙,可固魂魄。”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少年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过了片刻,他小声说:“我在北坡东边的沟底挖到的,底下还有水流声……我没敢多待,怕夜里出事……但我想着你说过的话,就……就带回来了。”
我没立刻回应。
聚魂术的材料,我已经集齐三样。南星草、地脉灰、现在是冥河沙。只差最后一样——引魂藤。原本以为至少还要半个月才能凑齐,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带回这一包沙。
我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裂开的手指上。指甲边缘全是泥,虎口磨出了血泡。为了这点沙,他一定挖了很久。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愣了一下,才说:“小满。”
我把干粮袋解下来,递给他:“吃吧。明天不用去采药,休息一天。”
他接过袋子,手指都在抖。然后忽然抬头,眼神亮得惊人:“我能跟着你吗?不是白吃饭的……我能干活,也能跑腿,不会偷懒……”
我说:“你已经干了。”
他嘴巴动了动,没再说话,只是把干粮紧紧抱在怀里,像怕被人抢走似的。过了会儿,他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我站起身,看着他蜷在角落的样子。
远处山影沉沉,北坡的树梢在风里轻轻晃。我摸了摸袖中的短刃,刀身没有反应。可掌心的旧痕又开始发热,这次不是一闪而过,而是持续地、稳定地烧着,像一根线从身体里伸出去,指向南方。
那个男人说“用它护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指着南方吗?
我不知道。
但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把短刃,从来就不只是武器。它是信物,是钥匙,是某个人在我还不会走路时就为我准备的东西。而那个男人,他知道我会遇到危险,知道我会逃亡,甚至可能知道我会忘记一切。
所以他留下这句话。
所以我能活到现在。
我转身离开破庙,回到土台。坐下后,再次取出短刃,放在膝上。月光斜照下来,莲纹映出淡淡的影子。我用指腹一遍遍抚过那处缺口,试图再触发一次记忆。可这一次,什么都没发生。
我并不意外。
有些事,不是靠反复触摸就能解开的。就像那些藏在血里的东西,它们需要时间,也需要契机。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衣角翻起。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瘸腿老者拄着棍子走过来。他站在几步外,没靠近,只是看着我膝上的短刃。
“这刀……”他顿了顿,“你从哪儿得来的?”
我抬眼:“母亲留下的。”
他盯着那朵缺瓣的莲,眼神变了变:“二十年前,翼族圣殿失窃过一把短刃,据说是皇室旧物,刀柄刻八瓣莲,缺一瓣。后来有人说那刀被带出了南荒,也有人说它早就毁了……可没人见过实物。”
我没接话。
他却没走,反而低声道:“你母亲……是谁?”
“死了。”我说,“死在离渊下令清洗混血那一年。”
他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难怪你身上有那种气息。”
“什么气息?”
“不像普通人。”他说完,不再多言,转身慢慢走回自己的铺位。
我坐在原地,手指停在刀柄上。
皇室旧物。
四个字在我脑子里转了很久。我不信巧合。母亲是个凡人女子,住在边境村落,怎么会有一把属于翼族皇室的短刃?除非她根本不是普通人,除非那个给我刀的男人——那个在雨夜里对我说话的男人——本就来自圣殿深处。
我低头看着掌心的纹路,银光又一次浮现,这次顺着血管爬到了手腕内侧,停在那里,像一颗凝住的星。
如果这真是皇室血脉的印记……
那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尖锐短促。我猛地抬头,看见一只灰翅鸟掠过树梢,飞向南方。同一瞬间,短刃在膝上轻轻一颤,刀柄的莲花纹骤然亮起一道银线,直通那处缺口。
我握住它,指尖压在空缺的瓣位上。
刀身嗡鸣了一声。
像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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