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维度。
这是一个色调永远蒙着一层灰翳、光影对比却尖锐到刺目的世界。
天空不是蓝,而是一种沉郁的、仿佛凝固旧血的暗紫色。
太阳(如果那团不断蠕动、散发昏黄光晕的物体可以称之为太阳)有气无力地悬着,投下的光芒非但不能带来温暖,反而让物体的阴影拉得奇长、扭曲,如同蛰伏的怪物。
大地干涸皲裂,植被稀少且形态怪异,带着一股顽强的、近乎恶毒的生机。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淡淡的铁锈与灰烬的气息,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低沉而混乱的絮语,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痛苦地梦呓。
在这里,一切与主世界似是而非,却又走向悖逆的极端。
希望更容易滋生出绝望,善意往往结出恶果,努力与抗争,似乎总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轻轻拨回“注定”的轨道。
而在这片荒芜崎岖、怪石嶙峋的某处山脉之巅,一个身影正蜷缩在最高处一块突出的鹰嘴岩下,瑟瑟发抖。
他便是【影子蒋宸】。
乍看之下,他与主世界的蒋宸有着七八分相似的面容轮廓,但差异也同样明显。
长期的营养不良、精神折磨与风吹日晒,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原本可能清亮的眼眸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与深重的疲惫,只剩下两点不肯彻底熄灭的、混合着痛苦与执拗的微光。
皮肤粗糙蜡黄,嘴唇干裂出血口。
他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和材质、只剩下褴褛布条勉强蔽体的“衣服”,裸露的皮肤上满是新旧交叠的擦伤、淤青与冻疮。
脚上的鞋子早已破烂不堪,露出脏污肿胀、布满裂口的脚趾。
此刻的他,蜷缩得像一只被世界遗弃、又遭群狼环伺后侥幸逃脱的幼兽。
寒冷、饥饿、伤痛,以及更深层的、来自灵魂的疲惫与绝望,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这方寸之地。
他微微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山下。
在扭曲的光影与灰紫色的天幕下,山脚下依稀可见一片聚集地的轮廓——那勉强可称之为“城市”的畸形产物。
建筑低矮杂乱,像是用废料和绝望随意堆砌而成,几缕病恹恹的炊烟升起,很快被污浊的空气吞噬。
那里有他曾经试图拯救、试图改变的人们,也有如今对他喊打喊杀、恨不得食肉寝皮的“同胞”。
泪水,毫无征兆地,混合着脸上积累的污垢,滚落下来,在肮脏的脸颊上冲出两道苍白的痕迹。
不是因为身体的痛苦,而是因为记忆的鞭笞。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那些早已逝去、却如同昨日般清晰的画面:
一张张年轻、热情、充满信任与希望的脸庞,在一次次“意外”、一场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或是毫无征兆的“背叛”与“出卖”中,变得苍白、惊愕、痛苦,最终永远地失去了光彩。
他们曾是他的同志,他的伙伴,是他在这冰冷悖逆的世界里,用微弱的理想之火聚拢起来的、同样渴望改变命运的星星之火。
他们一起在贫瘠的土地上尝试播种新的作物,一起设计简陋但实用的工具,一起为受欺负的弱者挺身而出,一起畅想过一个“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能为自己而活”的未来……那些短暂的光明与温暖,如今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每一次看似即将成功的改革或建设,总会被各种离奇的“巧合”与“不可抗力”摧毁。
刚刚搭建好的互助公社,一夜之间被“自发”的暴民洗劫一空,领头者却是他曾救助过的流浪汉。
好不容易寻找到的稳定水源,莫名其妙地被污染源“恰好”渗入。
费尽心思从废墟中整理出的知识残片,总在关键传播时刻不翼而飞或引发“禁忌”的恐慌……仿佛整个世界,连同其中生存的规则与概率,都在隐隐地排斥他、嘲弄他、千方百计地要将他和他带来的“不同”抹去。
最后那场惨烈的溃败与逃亡。 宿命之王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天网,笼罩下来。
他曾经的“盟友”在威逼利诱下倒戈,不明真相的民众在煽动下视他为带来灾厄的“异端”与“祸根”。
追捕、围剿、背叛、出卖……他如同过街老鼠,在昔日倾注心血的土地上仓皇逃窜。
朋友们为了掩护他,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中,眼中最后残留的,是对他的担忧,以及对这荒谬世道的无尽困惑与不甘。
他永远忘不了最后那个伙伴,用身体替他挡下致命一击时,那嘶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催促:“走……蒋宸……活下去……别像我们……”
为什么?
他放弃了自己可能拥有的安逸,放弃了沉默苟活的机会,掏心掏肺,燃烧自己的一切,只为让更多人能活得像个人。
他错了吗?
他让每个人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的理想,错了吗?
他希望人们能为自己思考、为自己而活的期盼,错了吗?
这个世界,似乎从骨子里就与他为敌。
他的善良被视为软弱可欺,他的理想被嘲弄为痴心妄想,他的努力被命运无情地碾碎。
他仿佛一个强行嵌入错误拼图的碎片,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与周围的环境契合,反而引来更强烈的排斥与扭曲。
孤独感,不被理解的痛苦,以及那种近乎宇宙级别的荒谬错位感,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
“呵……”
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吹散的苦笑,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他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天,那些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追捕者,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精准与急切,让他得以喘息,爬上这座荒山,获得片刻的、濒死般的“安宁”。
但这安宁,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酷刑?
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反复咀嚼失败,去重温失去,去感受这彻骨的寒冷与孤独。
风,毫无征兆地变得猛烈起来,带着影子维度特有的、仿佛能穿透骨髓的阴寒,呼啸着掠过山巅,卷起沙砾,抽打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生疼。
头顶,那团昏黄的“太阳”被不知何时汇聚起来的、浓重如墨的乌云彻底吞噬。
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昏暗下来,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内部隐隐传来沉闷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雷声。
要下雨了。
影子维度的雨,从来都不是甘霖。
【影子蒋宸】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试图用残破的衣物和冰冷的岩石获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但他知道,这只是徒劳。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仿佛认命般,准备迎接这场即将到来的、冰冷的冲刷。
或许,这能让他暂时麻木,暂时忘却。
“滴答。”
第一滴冰冷的雨点,砸在他裸露的额头上,带来刺骨的凉意。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雨势迅速变大,不再是滴落,而是倾泻!
冰冷的、带着某种微弱腐蚀性酸味的雨线,如同无数根鞭子,无情地抽打在他的身上、脸上。
褴褛的衣物瞬间湿透,紧贴在皮肤上,非但不能保暖,反而加速了热量的流失。
雨水顺着凌乱打结的头发流下,滑过眉心,流进眼眶,带来刺痛;滑过嘴角,混合着咸涩的泪水与血沫。
滑进脖颈,沿着脊椎一路向下,带来更剧烈的颤抖。
冷。
刺骨的冷。
从皮肤到肌肉,从血液到骨髓,再到灵魂深处。
痛苦。
不仅是身体的痛苦,更是那无处宣泄、无人理解、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不甘与愤怒,在这冰冷的催化下,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在他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沸腾!
“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了起来。
起初是低沉的、压抑的轻笑,随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这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山巅回荡,显得如此怪异而凄厉。
他的身体在雨中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某种内在的、即将突破临界点的炽热情绪!
仿佛他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在某种极致的痛苦与明悟中,被点燃,在燃烧!
喉咙干渴欲裂,如同吞下了烧红的炭火。
意识躁动不安,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感在脑海中疯狂冲撞、重组!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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