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宸的手指，精准地指向了诺贝尔实验台旁边那一堆用于常规起爆的、缠绕混乱的普通电线：“我们目前依靠电流通过导线来起爆。但隧道内部环境复杂幽深，线路漫长，信号延迟、线路磨损、接头氧化甚至老鼠啃咬，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哑炮，或者更糟——意外的误爆！这不仅仅是效率问题，更是每时每刻都在威胁生命的安全隐患！”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两位风格迥异却同样杰出的天才，抛出了一个在这个时代堪称石破天惊的、只存在于幻想中的设想：
“我曾经在一些极其古老的东方秘卷中，看到过一种模糊的设想……是否存在一种可能，无需依赖任何物理导线，就像……就像一种无形的‘心灵感应’，或者一种精准的‘隔空取物’，能够将起爆所需的能量，安全、同步、毫厘不差地，传递到每一个深埋在岩石深处的炸药孔洞中？”
实验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诺贝尔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忘记了手中的危险液体。
麦克斯韦则如同被一道来自九天之外的思维闪电正面击中，他呆呆地看着黑板上自己亲手写下的、描述变化磁场与感应电场的方程，又猛地转向蒋宸，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起来。
“无……无线感应？隔空传递能量？！”麦克斯韦喃喃自语，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眼神从最初的茫然迅速变得如同星辰般闪亮，“变化的磁场……切割虚拟的回路……产生感应电动势……是的！理论上……是完全可能的！只要找到合适的振荡频率、设计出能够高效收发这种‘波’的线圈结构……上帝啊！这……这简直是为我的理论量身定做的验证！”
就连一向务实的诺贝尔，也收起了所有的轻视与不耐，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理解精准、同步起爆对于爆破效果和工人安全的极端重要性。
如果……如果真能实现这种匪夷所思的无线起爆，不仅能将安全系数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更能实现多炮孔毫秒级别的精确同步起爆，产生最佳的岩石破碎效果，极大地提升工程效率！
“我们需要一个能产生稳定高频交流电的电源……可能需要用到你提到的谐振原理……发射线圈和接收线圈的匝数、直径、材质都需要精确计算……”
麦克斯韦已经彻底沉浸在了这个全新的挑战中，他一把抓过旁边的草稿纸，开始在上面疯狂地演算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完全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诺贝尔也忍不住凑了过去，不再是争吵，而是指着麦克斯韦图纸上刚刚画出的线圈草图，用工程师的务实语言参与讨论：“爆破点的分布和微差起爆的时间序列需要最优化设计，你的这种‘感应’必须足够强劲，能够穿透岩石的干扰，而且必须具备极高的选择性，只能触发我们预设的特定炮孔，绝不能引起邻近药包的连锁反应……”
看着这两位刚刚还势同水火的天才，此刻却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趴在同一张图纸前，用各自领域最深奥的语言（数学的精确与工程的直觉）激烈地讨论、争辩、又相互启发，蒋宸的嘴角终于露出了欣慰而深沉的笑容。
知识的壁垒，就在这为了共同理想而奋斗的过程中，被悄然打破。
两周后，蓝山山脉某处人迹罕至、岩壁陡峭的峡谷。
一个经过精心设计和布置的大型爆破现场已经准备就绪。
所有的施工人员和观测人员都已撤离到数公里之外、经过加固的安全观察所内。
诺贝尔亲自完成了最后一处炸药埋设和接收线圈的检查，然后神情严肃地看向身后的蒋宸和麦克斯韦。
麦克斯韦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笨拙、甚至显得粗糙的装置——由大量粗铜线绕成的巨大线圈、几个硕大的莱顿瓶（早期电容器）以及一个手动操作的高压感应起电机组成的原始“无线电发射机”。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进行一次庄严的仪式，最后将目光投向蒋宸，寻求最终的指令。
蒋宸透过观察所的望远镜，再次确认了安全距离内空无一人，然后沉稳地点了点头。
麦克斯韦屏住呼吸，用戴着绝缘手套的手，稳稳地合上了电路开关！
没有预想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率先传来。
天地间一片奇异的寂静。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同时按下了数十个看不见的按钮，数公里外那面巨大的、坚硬的岩壁上，几十个预先钻好的爆破点仿佛被来自地底的巨力同时向上狠狠顶起，猛地隆起、扩张！
紧接着，一阵低沉却足以撼动大地的、如同巨兽咆哮般的恐怖轰鸣，才伴随着冲天而起的浓密烟尘和漫天飞溅的碎石，滚滚传来！
整个目标山体，在众人震撼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一柄无形的神之巨斧，精准而高效地削去了一大块！
观察所里先是陷入了一片极度震惊后的死寂，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海啸般的欢呼与呐喊！
成功了！
无线、同步、精准爆破！
这超越了时代想象的技术，在他们手中变成了现实！
诺贝尔透过弥漫的烟尘，望着那被整齐开辟出来的山口雏形，第一次对麦克斯韦露出了毫无芥蒂的、带着由衷敬意的笑容：“詹姆斯……我必须承认，你的‘宇宙乐章’……今天奏出了我听过最动听的、最具力量感的音符。”
麦克斯韦擦了擦额头上因紧张和兴奋而沁出的汗水，同样回报以灿烂的、充满成就感的笑容：“是你的‘驯服魔鬼’的勇气和智慧，阿尔弗雷德，才赋予了这乐章真正震撼世界、改造山河的力量。”
蒋宸静静地站在他们身边，望着远方那渐渐散去的烟尘，以及烟尘后露出的、通往更广阔天地的缺口，轻声道：“看，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交响乐。理论是指挥家手中的乐谱，精确地定义着旋律与和声；工程是乐师们手中各式各样的乐器，将乐谱化为真实的音响。而我们…”
他看向身旁两位眼神熠熠生辉的伙伴，“正在这里，共同谱写属于这片大陆，也属于整个人类文明未来的，波澜壮阔的历史。”
与此同时，在南角试验田另一侧新落成的医学与公共卫生研究所内。
路易·巴斯德通过蒋宸提供的、远超时代分辨率的高倍显微镜，再次无比清晰地观察并确认了狂犬病病原体的存在。
他抬起头，面色凝重地对身旁正在研究手术消毒方法的约瑟夫·李斯特严肃地说：“约瑟夫，我们必须加快狂犬病疫苗的研制步伐，这关乎无数人的生命。另外，你提出的手术器械蒸汽消毒法以及手术室空气消毒标准，我认为，不应该止步于我们这个研究所，而应该在殖民地所有的医院、诊所强制推行。”
李斯特点头表示赞同，但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我完全同意，路易。但我担心……教会方面，以及那些秉持着陈旧观念的医生同行们，会对此发起强烈的反对和抵制。他们顽固地认为，许多疾病是上帝对罪人的惩罚，我们的消毒措施是在对抗神的意志，是亵渎神灵的行为。”
巴斯德的目光锐利而坚定，如同他显微镜下的镜头：“那就用无可辩驳的事实来说话。蒋先生为我们提供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研究条件和毫无保留的支持，我们必须用最扎实的成果来回报这份信任。记住，约瑟夫，运用智慧去探索真相，利用知识去拯救生命，这本身就是对创造万物的上帝，最大的虔诚与敬意！”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蒋宸的耳中。
他沉吟片刻，对侍立一旁的福伯吩咐道：“以澳洲总规划师办公室的名义，正式起草并下发《殖民地公共卫生指导条例（试行）》，明确推荐使用煮沸法和巴斯德氏消毒法处理饮用水及手术器械，并将其作为官方医疗机构的操作标准之一。同时…”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以我个人的名义，给悉尼教区的大主教阁下写一封私人信函，措辞务必谦逊而恳切，我们可以一同探讨一下‘上帝是否赐予了人类智慧与双手，以期我们去解除世间的病痛与苦难’这一……值得深思的神学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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