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一滑,碎石滚落台阶,我扶住廊柱才稳住身形。夜风穿隙而过,吹得衣袍贴紧脊背,冷意顺着经脉往上爬。
我站直身子,一步步踏上昆仑虚最高处的平台。这里平日无人踏足,唯有几块残碑斜插在地,刻着早已失传的封印咒文。云舟仍悬于半空,舟底符光微闪,像沉睡之兽的呼吸。
抬头望去,星河横贯天穹,北斗第七星忽明忽暗。我记得小时候听父神讲过,那颗星陨落之时,便是天地重劫开启之日。如今它颤动得厉害,仿佛随时会坠入东海。
身后传来脚步声,极轻,却让我心头一松。
他来了。
墨渊站到我身旁,没有看我,只望着同一片星空。他的气息很稳,可我能感觉到,那股压在肩上的重量,比七万年前更沉。
“司音。”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风里,“此战凶险,你……不必非得随我同行。”
我侧过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眉骨上,划出一道冷峻的影。他依旧挺拔如山,可眼角那一道极淡的纹路,是七万年冰棺岁月留下的痕迹——为我所受的劫,终究也刻进了他的命格。
“师尊是在赶我走么?”我轻声问。
他眸光微动,终是摇头:“我只是不愿再看你涉险。”
“可若我不去,”我往前半步,正对着他,“当年你走向东皇钟时,我又何曾被允许留下?”
话出口,我们同时静了下来。
那时我跪在寒冰之上,眼睁睁看着你步入钟影,连指尖都碰不到你的衣角。七万年守候,不是为了重温那种无力。
“我不是那个只能等的人了。”我说。
墨渊盯着我,目光深不见底。良久,他伸手,想替我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却又中途收回。
“你可知这一去,可能再无归途?”
“我知道。”我点头,“所以才更要与你同往。”
夜风忽然停了。
云舟上的符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只剩最后一盏幽蓝火苗,在船首轻轻摇曳。远处海潮声隐约可闻,像是某种古老的心跳。
我抬手握住袖中玉符,那枚他亲手交给我的信标,此刻已被体温灼热。它不再冰冷,反而像一块烙在皮肉上的印记,提醒我此行的意义。
“七万年前,你为苍生、也为我,走进东皇钟。”我一字一句地说,“那时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心头血喂养你的仙身,一遍遍告诉你桃林开了,酒酿好了,昆仑的雪化了……可你说不出一句话,听不见一个字。”
喉间发紧,但我没停下。
“这一次,换我来护你。若你遇险,我不会等任何人下令,也不会守什么规矩。我会破阵、斩将、逆天而行,哪怕魂飞魄散,也要把你带回来。”
墨渊瞳孔猛地一缩。
他第一次露出近乎震惊的神色。
“你不必如此。”他声音哑了,“我不需要谁为我赴死。”
“这不是赴死。”我笑了下,“这是并肩。你是战神,我是你教出来的弟子。若连我都信不过你能活着出来,这世间还有谁会信?”
他怔住。
星河流转,映在他眼中,像碎了一池银砂。
忽然,他抬手覆上我的手腕。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剑磨出的老茧。那一瞬,我竟觉得七万年的孤寂都被这温度填满了。
“司音。”他唤我名字,不再是“徒儿”,也不是“昆仑弟子”。
“我在。”
“若真到了绝境……”他顿了顿,“答应我,先走。”
我反手扣住他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不。”
他皱眉。
我迎着他目光,清晰说道:“我不会抛下你。就算你要赶我走,我也要撕开你的结界,砸碎你的阵法,一路杀进去找你。你不许再一个人扛下所有,听到了吗?”
墨渊嘴唇微动,似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那双沉寂万年的眸子里,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倔。”
“因为你是墨渊。”我望着他,“而我是司音。从拜入你门下的第一天起,这条路,就是我们一起走的。”
他没再反驳。
风重新吹起,卷着远处桃林的香气掠过平台。那些我年复一年种下的桃树,如今已成林海,每到春日便落英如雨。他曾站在树下听我背诵心法,也曾在我练剑跌倒时默默递来一方帕子。
那些日子,原来一直都在等今天。
我忽然上前一步,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肩窝。
他身体一僵。
“师尊……”我声音闷在布料里,“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他迟疑片刻,终于抬起双臂,轻轻落在我背上。
那一瞬,仿佛天地都安静了。
他的心跳透过衣袍传来,稳健而缓慢,像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雪,静静覆盖着岁月的裂痕。我闭着眼,听见自己说:“你不醒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要是你能睁开眼看看我就好了。看看我为你穿的素裙,为你酿的桃花酒,为你守的这片昆仑……现在你醒了,我却怕这一战之后,又要回到从前。”
墨渊的手收紧了些。
“不会。”他说,“这次不会有‘从前’了。”
“那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不许再瞒我,不许再替我承担一切,更不许再把自己关进什么钟里、阵里、封印里。”
“好。”他低声道,“我答应你。”
我松开手,退后半步,仰头看他。
他抬手,这次没有收回,而是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指尖停留在我眼角,像是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明日启程,辰塔见。”他说。
我点头,转身欲下台。
“司音。”他在背后叫住我。
我回头。
他立于星辉之下,玄袍猎猎,眼神却温柔得不像话。
“若此战能胜……”他顿了顿,“我想看看青丘的桃林。”
我愣住,随即笑开。
“好。等打完这场仗,我带你去看最大的一片桃林。那里的花开得最久,酒也最烈。”
他微微颔首。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抬步走下石阶。靴底踩在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云舟还停在那里,最后一盏灯仍未熄灭。
东方天际已透出一丝灰白。
黎明快到了。
我摸了摸胸前的玉符,它贴着心口,温热如初。
脚步刚踏上平台边缘,忽然察觉身后气息一动。
墨渊不知何时已走到我身后半尺之处。他伸手,掌心轻轻覆上我微凉的手背,只一瞬,又悄然收回。
然后他退后半步,恢复战神姿态,目视前方。
我们并肩而立,谁也没有说话。
星河将尽,晨光未至。
云舟底部,那盏幽蓝灯火忽然剧烈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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