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在石阶上,绽开如梅,未干。
我指尖微颤,却未退半步。那“守一”二字仍刻在石栏上,刀痕深峻,似墨渊早年执剑所刻。风过处,桃叶轻旋,落于肩头,又被我抬手拂去。掌心布帕已湿,血未止,可我不换,也不压。这痛是实的,如同我站在这里等一个名字,也是实的。
殿门忽震。
符纹流转,灵光暴涨,门扉自内推开。一道身影踏出,玄袍无纹,袖带垂落,步履未响,却令全场骤然伏地。墨渊来了。
他未着战甲,亦未持剑,可那气度如山倾海聚,压得人不敢仰视。百余名弟子齐跪,唯有我仍立于石栏边。不是不跪,是腿已僵,血走滞涩,经络如锁。我咬牙撑住,抬头望他。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似无停留,却又在我身上顿了一瞬。
那一眼,不语,不点,不召。可我知,他看见了。七万年守棺,三个月试炼,无数个夜里以心头血喂养冰棺,他都看见了。那一眼,不是审视,是回应。是回应我七万年未改的“守一”。
他缓步上前,立于高台之前。执笔考官捧玉简而出,躬身递上。墨渊未接,只道:“念。”
考官垂首,启封玉简。全场静得连呼吸都敛了。我掌心一紧,血又渗出一缕,顺着指缝滑下。
名单自低序而起,一人一名,皆非我。前十已过,仍无“司音”二字。人群微动,有人低头低语:“狐族终究不入正统。”另有一人冷笑:“纵然心性过关,上神未必点头。”
我未动。
可心跳如鼓,灵力在经络间乱窜,几欲失控。识海震荡,仙缘镜忽在怀中微温,不似预警,也不似映宝,而是如暖泉轻涌,悄然抚过神识。我闭眼一瞬,镜中景象浮现——墨渊袖中玉简,其上“司音”二字,金光流转,已被朱笔圈定。
早已定下。
我睁眼,稳住呼吸,默念《清心诀》第三转:“心若空谷,不纳虚声。”灵力归元,经络渐顺。
考官声音陡扬:“第十七,司音——通过全部考核,正式录入昆仑虚,为墨渊座下亲传弟子。”
话音落。
全场死寂。
一息,两息,三息。
忽有掌声自东侧响起。令羽立于人群前,双手相击,不疾不徐,却如惊雷破雾。叠风在西边大笑出声,一掌拍在身旁弟子肩上:“我说她能过!”
掌声渐起,如潮水推岸。有人惊呼,有人低语,有人仍皱眉不语。可那名字已落定,如刻入山门碑文,不可改,不可逆。
我站在原地,未动,未应。
仿佛那名字不是叫我。
七万年孤守,三个月试炼,一次次被质疑,被审视,被当作异类。如今“司音”二字竟真列于墨渊亲传弟子之列,反倒让我疑是幻境。我低头看手——血仍在流,痛仍在,石阶上那滴血梅未干。不是梦。
不是幻。
是真的。
墨渊抬手。
一道灵力自袖中逸出,轻托我手腕,不强,不压,却稳稳将我自石栏边“扶”至台前。我不曾迈步,可人已至中央。不再是边缘孤影,不再是试炼之人。他是以行动宣告——你已入列,无需再立于外。
我仰头看他。
他未笑,亦未语。可那目光沉静如渊,映着天光,也映着我。他微微颔首。
那一瞬,眼眶骤热。
一滴泪滑出,顺着脸颊落下,砸在石阶上,与方才的血迹并列。血是红的,泪是清的,可都落在同一处。一个标记孤勇,一个见证归途。
我张口,声音轻,却清晰如刃破雾:“弟子……司音,拜见师尊。”
他抬手,掌心向下,虚扶一礼。
全场再静。
这不是回礼,是承认。是战神墨渊,正式承我为徒。
我退半步,垂首,掌心仍痛,可心却空了。不是空无一物,是卸下了七万年的重担。我不再是那个女扮男装、步步惊心的青丘帝姬,不是那个在冰室跪血七万年的守棺人,也不是三个月来被质疑、被审视的试炼者。
我是司音。
墨渊座下,第十七弟子。
令羽走来,站在我身侧,低声道:“你入了。”
我未应。
他知道就够了。
叠风大步上前,咧嘴一笑:“十七师弟,往后可得叫我师兄。”
我抬眼看他,未笑,却点了点头。
他哈哈大笑,转身对众人道:“谁再说我昆仑虚不收外族,我叠风第一个不答应!”
人群哗然,有人附和,有人沉默。可那声音已起,便压不下去。
墨渊转身,步向殿门。行至门槛,忽停步,未回头,只道:“司音,随我来。”
我心头一紧。
不是召见,不是训话,是“随我来”。
我抬步,跟上。
令羽与叠风未阻,也未言。他们知道,这一去,不是再考,不是再审,是真正踏入师门。
我走过那片曾静坐的石阶,血迹仍在,泪痕未干。我不回头。
殿门在前,符纹流转,与方才不同——门缝微启,灵光内敛,似在迎我入内。
墨渊已入殿。
我踏上前阶,足尖触到门槛那一瞬,袖中仙缘镜忽又一热。
不是映报,不是预警。
是震动。
极轻,极短,如一声叹息。
我未取,也未看。
可我知道它在映什么。
那桃林小屋,石桌空杯,酒渍残留。
墨渊坐于屋前,执壶斟酒,对我说:“司音,你来了。”
此景未生。
可若有一日它成真,我亦能坦然走入。
因我今日所答,皆不负此心。
因我今日所立,已是归处。
我抬步,入殿。
门在身后合拢。
殿内烛火轻摇,照出他立于堂中的身影。
他未转身,只道:“你可知,为何是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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