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场雪落在康河时，剑桥的石头建筑都覆上了薄薄的白纱。陆沐阳推开图书馆沉重的木门，寒气裹着旧书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在东亚研究区的老位置坐下，窗台积着的雪正好掩去窗框上的刻字——那是他上周偷偷刻下的两个姓氏缩写。
视频通话请求在晚上九点准时响起。沈念那边的背景是清晨六点的自习室，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她摊开的考研真题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下雪了？她凑近镜头，鼻尖几乎碰到屏幕。
他调整角度，让雪花纷飞的窗景入镜。镜头扫过桌角时，她忽然说：等等——那本《高级宏观》是不是我的？
陆沐阳的手指顿了顿。那本包着牛皮纸封皮的书确实是她留下的，书页间还夹着她常用的银杏叶书签。借来看完就寄回。他声音有些发紧。
不用。她笑，正好监督你写批注。 这句话让空气突然变得柔软，像初雪落地无声。
讨论论文时，他注意到她手指有墨水痕迹——是长期握笔留下的印记。这个发现让他讲解模型时走了神，公式连续写错两个符号。你熬夜了？她忽然问。
没有。他下意识摸了摸下巴，忘记刮净的胡茬暴露了谎言。屏幕那端沉默片刻，传来撕包装纸的声音。给你寄了桂花糕，她转移话题，奶奶说配红茶最好。
这个周末的深夜，国际包裹准时抵达。陆沐阳拆开层层保鲜膜，发现糕点盒底下压着手抄笔记——是她整理的经济学考点，页边画着可爱的记忆口诀。在索洛模型那页，铅笔淡淡写着：等你回来考我。
初雪融化的早晨，他去了国王学院教堂。拍管风琴照片发给她时，意外收到秒回：这是《平均律》bwV846？ 他愣住，想起大三音乐选修课，她总在课后练习这首曲子。
耳朵真灵。他回复。
因为你弹错的那个音，她附上乐谱截图，和我当年错的一模一样。
这种跨越时空的默契让指尖发烫。傍晚视频时，他假装不经意地问：考研志愿填好了？
她镜头转向填报界面，本校经院。
这个答案让他喉结动了动。那些深夜整理的笔记，那些标注的考点，突然都有了落点。
平安夜前夜，康河结冰了。陆沐阳站在桥上拍雪景，手机突然震动。是沈念发来的照片：老家院子的梅枝上系着红丝带，正是他去年送的书签材质。奶奶说，附言写着，给远方孩子祈福。
他拨通视频，发现她站在雪地里，鼻尖冻得通红。怎么在外面？他皱眉。
收快递。她镜头下移，露出怀里的国际包裹。拆开是他织的围巾，针脚歪斜但厚实，和她现在戴的是同款毛线。
试试？他声音发紧。
围巾裹住她半张脸时，雪花正好落在镜头前。隔着冰晶的折射，他们静静对视了十秒。远处传来圣诞歌声，像电影里的背景音。
陆沐阳。她忽然唤他全名，如果我说...
话被突然的断线打断。重拨三次才接通，她那边已是清晨，朝霞染红窗棂。刚才想说什么？他问。
下雪了。她转开镜头，窗外雪落无声。
新年前夜，他收到厚厚一沓信。钢笔字迹工整记录着日常：图书馆占座的方法，新发现的自习角落，甚至食堂阿姨记得她口味。最后一页夹着银杏书签，背面新添一行：考研那天，我会在你常坐的位置。
这个冬天，因为未说完的话、错位的初雪和心照不宣的等待，让八千公里变成温暖的刻度。当新年的钟声响起，陆沐阳拍下康河的冰面，冰层下流水潺潺，像所有未说出口的承诺，静待春来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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