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的晨雾还没散尽,赵灵儿的尖叫声就刺破了客栈的宁静。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渗出的冷汗打湿了锦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呼吸。
“又是那个梦?”云逍推门进来时,看见她蜷缩在床角,背脊弓得像只受惊的虾。桌上的安神汤还冒着热气,显然刚端来没多久,药碗却已经摔在地上,青瓷碎片混着药汁溅得到处都是。
赵灵儿缓缓抬起头,脸色白得像宣纸,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们又来了……”她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那些没有脸的孩子,扒着我的窗户喊‘还我脸皮’,他们的手冷冰冰的,摸到我脸上了……”
苏荣紧随其后进来,手里拿着银针,见状迅速上前按住她颤抖的手腕。三指搭脉片刻,她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指尖捻着的银针微微发颤:“不对劲,她体内的邪气没散干净,反而更重了。”
“怎么会?”李青不解,“上次在义庄不是已经逼出画皮鬼的内丹了吗?”
“是残魂。”苏荣掀开赵灵儿的衣袖,只见她小臂内侧浮现出淡淡的青黑色纹路,像幅缩小的百鬼夜行图,“画皮鬼被灭时,有一缕残魂钻进了她的经脉,靠着吸食她的恐惧为生。再拖下去,她的魂魄会被一点点啃噬干净,最后变成没有自主意识的行尸。”
赵灵儿听到“行尸”二字,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不想变成那样……苏姐姐,救救我……”
“有办法驱离,但风险很大。”苏荣从药箱里取出个青铜小鼎,鼎身刻着繁复的符文,“需要用‘换魂术’,找个阳气重的人做引,把残魂引到特制的容器里封印。但过程中,引魂者可能会被残魂反噬。”
“我来。”云逍立刻开口,他握着桃木剑的手紧了紧,“我的纯阳体质正好克制阴邪。”
老周突然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攥着那柄黄杨木醒木:“我跟你一起。”他掂量着醒木,“玉麒麟的‘破邪咒’能镇住残魂,出不了乱子。”
仪式在客栈后院的空地上进行。苏荣将青铜鼎放在阵法中央,鼎里铺着浸过朱砂的糯米,四周点燃了七盏长明灯,灯芯里缠着云逍的头发——那是用他的纯阳之气做的引信。
赵灵儿坐在阵法中央,闭眼时眼角还挂着泪。云逍站在她对面,老周则握着醒木守在阵法边缘,准备随时念咒镇压。
苏荣捏起三枚银针,分别刺入赵灵儿的百会、膻中、涌泉三穴。银针入体的瞬间,赵灵儿猛地睁开眼,瞳孔变成了纯黑色,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声音也变了调,尖细得像指甲刮过玻璃:“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画皮鬼的残魂!”李青握紧了腰间的铜锁,随时准备出手。
“残魂?”那声音嗤笑起来,赵灵儿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扭动,小臂上的青黑纹路飞速游走,“我可是玄机子大人最器重的‘画笔’,怎么会轻易被消灭?”
云逍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桃木剑上,剑身在阳光下迸出金芒:“玄机子是谁?他在哪?”
“嘿嘿……”残魂操控着赵灵儿的身体,脑袋以不正常的角度转动着,“大人正在画‘万魂图’呢,等画成了,整个乌镇的人都会变成他笔下的鬼,永远困在画里,多好啊……”
“疯子!”老周怒喝一声,醒木往地上一拍,“破邪咒”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屏障,压得残魂发出一声尖叫。赵灵儿的身体晃了晃,黑瞳里闪过一丝清明,显然是赵灵儿的本体在挣扎。
“快引魂!”苏荣对云逍喊道。
云逍举起桃木剑,剑尖指向青铜鼎。剑身的金光与长明灯的光晕交织成网,朝着赵灵儿体内的残魂罩去。残魂在赵灵儿体内疯狂冲撞,她的皮肤下鼓起一个个包块,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游走。
“玄机子在烟雨楼!”残魂突然尖叫起来,像是被金光灼痛了,“他藏在顶楼的画室,画稿上全是你们的脸!等画完最后一笔,你们都得死!”
话音未落,一缕黑烟从赵灵儿的眉心飘出,直扑云逍面门。老周眼疾手快,醒木再次拍下,“破邪咒”的声浪将黑烟震得一滞,云逍趁机挥剑,金光卷起黑烟,硬生生将它拽进了青铜鼎。
“砰!”苏荣迅速合上鼎盖,用符纸贴住缝隙,糯米在鼎里发出滋滋的响声,伴随着残魂凄厉的惨叫,很快就没了声息。
赵灵儿脱力地倒在地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她大口喘着气,看向云逍的眼神里满是感激:“谢谢你……”
“先别谢,”云逍捡起地上的符纸,上面隐约映出残魂最后的画面——烟雨楼的飞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残魂说玄机子在烟雨楼画‘万魂图’,还提到了我们的脸,这事不简单。”
老周的脸色沉了下来:“烟雨楼是往生教在乌镇的据点,三十年前凤仪班有个唱小生的,就是在那里被剥了面皮,后来尸体出现在南湖里,脸上盖着张画出来的人皮。”
众人赶到烟雨楼时,楼里静得可怕。平日里说书唱曲的喧嚣荡然无存,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呜咽声。一楼的桌椅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些画具,颜料泼得到处都是,红的像血,黑的像墨,混在一起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楼上有人。”李青指了指二楼的楼梯,那里有盏油灯亮着,灯影里晃过个模糊的人影。
他们放轻脚步上楼,画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沙沙的作画声。推开门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墙上、地上、桌上,挂满了画稿,画的全是乌镇的百姓,有卖早点的张婶,修鞋的王伯,甚至还有客栈里的伙计。每张画上的人脸都栩栩如生,但眼神空洞,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画架前站着个穿青布长衫的男人,背对着他们,手里的画笔正在一张新画稿上涂抹。画稿上画的是南京教堂的钟楼,钟楼顶端有只巨大的独眼,眼珠是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的,正死死盯着下方——那里画着面迎风招展的幡旗,幡上的百鬼图案与他们找到的残图一模一样。
“玄机子?”云逍握紧了桃木剑。
男人缓缓转过身,脸上戴着张用油彩画的面具,面具上的笑容夸张而扭曲。“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还没画完最后一笔呢。”
“万魂图是什么?你想把所有人都炼成画中鬼?”李青质问道。
玄机子举起画笔,蘸了蘸旁边的颜料盘,颜料是粘稠的暗红色,散发着淡淡的腥气。“画中鬼多好啊,永远不会老,不会死,永远活在我画的世界里,多完美。”他痴迷地看着墙上的画稿,“你看这钟楼,多像只眼睛,能看见所有人的魂魄……”
老周突然指着他面具上的纹路,声音发颤:“这是往生教的‘画皮咒’!你是当年教堂里那个打杂的小厮!”
玄机子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当年玉麒麟被剥面皮时,我就在台下看着呢,那画面多美啊,血溅在画布上的颜色,比任何颜料都鲜亮……”
他的话还没说完,云逍的桃木剑已经刺了过去。玄机子侧身躲过,手中的画笔一挥,颜料在空中化作数道黑丝,直扑众人面门——那竟是用冤魂的怨气凝结的邪物!
“破!”老周醒木拍下,“破邪咒”的声浪震碎了黑丝。苏荣趁机甩出银针,针尖蘸着特制的药粉,专破阴邪。李青则抓起桌上的砚台,朝着玄机子砸去。
画室里顿时乱作一团,画稿被剑气劈得粉碎,颜料泼洒得到处都是。玄机子的面具在打斗中掉落,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他的脸皮像是被人用刀一片片割开过,又胡乱缝了起来,看着格外狰狞。
“你们毁了我的画!”玄机子状若疯魔,抓起画架上那张南京教堂的画稿,往嘴里塞去,“谁也别想抢走它!”
“拦住他!”云逍大喊。那画稿上的独眼已经睁开了半只,显然快完成了,一旦被他吞入腹中,不知道会引发什么祸事。
李青飞扑过去,一把拽住玄机子的胳膊。就在这时,画稿上的独眼突然完全睁开,射出道红光,正好落在玄机子的额头上。他的身体瞬间膨胀起来,皮肤变得像宣纸一样惨白,五官开始融化,渐渐与画稿上的独眼重合。
“他要与画合一了!”苏荣惊呼,迅速掏出张黄符,往红光处掷去。
黄符在红光中燃起,玄机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开始溃烂,化作一滩黑臭的脓水,只留下那张画稿落在地上。画稿上的独眼已经闭上,钟楼的轮廓却变得更加清晰,钟楼顶的指针指向了午夜十二点,与百鬼幡残图上的时辰分毫不差。
老周捡起画稿,手指抚过钟楼的线条,突然想起什么:“玉麒麟的信里说,南京教堂的地宫是往生教总坛,百鬼幡的阵眼就在那里。这画稿上的钟楼,恐怕就是开启地宫的钥匙。”
云逍看着画稿上闭合的独眼,眉头紧锁:“玄机子说这眼睛能看见所有人的魂魄,说不定它已经盯上我们了。”
赵灵儿这时也赶了过来,她看着地上的脓水,胃里一阵翻涌,却还是强撑着说:“我刚才在客栈听到其他画魂的哭诉,说玄机子画完一个人,那个人就会变得痴痴傻傻,跟丢了魂一样……乌镇已经有十几个人这样了。”
苏荣蹲下身,用银针挑起一点脓水,针尖立刻变黑:“是‘摄魂术’,他通过画笔摄取活人的魂魄,融进画里。幸好我们来得及时,否则整座乌镇都会变成他的‘画中鬼’。”
夜色渐深,烟雨楼的油灯突然噼啪作响,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画稿上,却没点燃纸张,反而在钟楼的位置烧出个小小的孔洞。透过孔洞看去,里面隐约映出些奇怪的符号,与老周那三块戏服碎片上的纹路惊人地相似。
“看来要去趟南京了。”李青将画稿折好,放进怀里,“这画稿,还有戏服碎片,都是找到地宫的线索。”
老周握紧了手中的醒木,醒木上的半朵白梅在灯光下泛着光,像是在呼应画稿上的钟楼。他知道,玉麒麟三十年前埋下的伏笔,终于要在他们手里连成线了。而南京教堂那座看似圣洁的钟楼里,藏着的恐怕不只是往生教的秘密,还有三十一条人命的血海深仇。
远处的乌镇老街上传来打更声,梆子敲了两下,正是亥时。画稿上的钟楼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模糊的人影,穿着凤仪班的戏服,像是在朝着他们招手。李青揉了揉眼睛,人影却又消失了,只剩下纸页在夜风中轻轻颤动。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南京的方向悄然酝酿。而他们手中的画稿,就像一张通往风暴中心的船票,明知危险重重,却只能握紧了,一步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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