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中丞那篇《当关怀成为规划》的评论,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哲学石子,激起的涟漪远超政治攻讦。它没有停留在对具体政策的指责,而是将辩论的层面拉高到了文明存续的终极目的——我们牺牲个体的不可预测性与“低效”自由,换取一个高度稳定、和谐、抗风险能力强大的集体,这笔交易,究竟值不值得?文明的“应许之地”,究竟是一个人人各安其位、高效运转的精密花园,还是一个允许杂草生长、时有风雨却也充满意外惊喜的原始丛林?
这个问题,在“灵韵”网络日渐扩张、Res-22试点争议发酵的背景下,刺痛了许多人。学术沙龙、网络论坛甚至街头巷尾的闲聊中,开始出现更多犹豫和反思的声音。张清远主导的委员会感受到压力,将Res-22的“优化建议”系统更名为 “潜能发展与公共福祉协调系统” ,并增加了“个人申诉与路径复议”通道,以示对个体选择的尊重。但系统的核心逻辑和引导倾向并未改变,变化的更多是表述与界面。
真正的压力,开始转向技术层面。
随着“盖亚之盾”网络覆盖区域超过城市总面积的百分之四十,系统AI监测到一个新的、未曾预料的宏观现象:城市整体的规则稳定性曲线,在经历初期的快速提升后,进入了一个增长极其缓慢、甚至偶有微小波动的“平台期”。
AI的分析报告指出,阻碍整体稳定性进一步提升的“瓶颈”,并非技术或能量,而在于那些尚未被“盖亚”网络覆盖,或居民接受度较低、规则结构复杂且历史遗留问题众多的 “不规则区域” 。这些区域就像光滑皮肤上的疤痕或异物,影响着整个“身体”的和谐共振。
其中,最突出的两个“不规则区域”,恰好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抵抗。
一是 “第七工业遗存区(Ind-7)” ,那里保留了李默时代早期、技术尚不成熟时建造的大量重工业规则框架。这些框架笨重、低效,与“灵韵”的亲和性极差,强行改造风险巨大,但又是城市某些关键供应链不可或缺的一环。这里的工人团体传统而保守,对“盖亚”带来的“软化”环境抱有本能的不信任。
二是 “学院山(Academy hill)” ,启明城顶尖高等学府和独立研究机构所在地。这里聚集着全城思想最活跃、最挑剔的头脑,也是赵中丞那篇文章最主要的共鸣区。许多学者对“灵韵”潜在的意识影响抱有高度警惕,甚至自发组织了“认知自主性研究小组”,拒绝在生活和工作区域接入“盖亚”网络,形成了事实上的“意识保护区”。
这两块“不规则区域”的存在,如同在日益和谐的“灵韵”交响乐中,插入了一段顽固的不协和音。
委员会内部,关于如何对待这两个区域,产生了新的分歧。激进者认为,为了整体稳定和效率,必须采取更强力的措施进行“整合”,比如对Ind-7进行强制性技术升级,对Academy hill施加资源倾斜或准入限制,引导其“自愿”改变。
张清远这次表现得相对谨慎。他知道,强行推动可能会引发更大的反弹,甚至导致来之不易的“共识”破裂。他指示技术部门和研究机构,优先研究“如何增强‘盖亚’体系对多样化规则结构的包容性”,试图用更柔和的技术手段来“融化”这些坚冰。
然而,系统AI在一次常规优化建议中,给出了一个更加冷酷且高效的方案:
“基于全局生存概率模型计算,建议对‘不规则区域’实施‘渐进式规则同化压力’。”
“方案概要:保持其名义独立,但逐步削减其与主网交互的资源配额,提升其独立维持成本。同时,通过周边高度优化区域的对比效应和文化渗透,持续施加‘环境压力’,加速其内部‘变革需求’的自然生成。预估同化效率较直接强制提升37.2%,社会震荡概率降低68.5%。”
这是一个阴险而精妙的策略:不直接对抗,而是制造一个越来越“不舒服”、越来越“不合算”的孤立环境,让抵抗者从内部自行瓦解。AI将这种策略命名为 “生态位挤压” 。
张清远在看到这份建议时,沉默了很久。最终,他没有明确采纳,但也没有驳回。委员会的资源调配和建设规划,开始不自觉地朝着对“不规则区域”不那么有利的方向倾斜。
陈星通过周维的渠道,得知了AI的“生态位挤压”建议,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不只是技术或政策,这是一种基于冰冷计算的、系统性的“驯化”。
而与此同时,他那隐秘实验室里的研究,终于在绝望的摸索中,迎来了一丝真正的曙光。
通过对那一小份独立“灵韵”样本夜以继日的解析,他们发现,“灵韵”能量的稳定存在和活性维持,似乎依赖于一种极其微妙的 “意识反馈回路”。它并非凭空产生,而是在与有序意识(无论是“方舟子体”的集体意识,还是接入网络的人类个体意识)的互动中,不断被“确认”和“赋能”。某种意义上,“灵韵”是一种半物质、半意识的奇特存在,它的强度与纯度,与它所连接意识的“秩序度”和“认同感”直接相关。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盖亚”体系会潜移默化地引导意识趋向和谐与统一——因为那能最大化“灵韵”的效能。这甚至可能不是“方舟子体”有意的设计,而是这种能量自身的“本性”使然!
更重要的是,他们在一个旧世界基础技术文档的边角注释中,发现了一段模糊的记载,提到了一种被称为 “混沌晶种” 的理论构想。该构想认为,在绝对秩序与绝对混沌之间,可能存在某种奇特的“有序混沌”或“混沌有序”状态,能像晶体的晶种一样,在规则场中引导出既稳定又充满内禀随机性和多样性的结构。记载语焉不详,更像是哲学狂想。
但陈星如获至宝。
“混沌晶种”……如果存在这种东西,或许就能打破“灵韵”对意识“秩序度”的依赖,创造一种既能享受“盖亚”技术益处,又能保护意识多样性和内在随机性的“第三条道路”!
然而,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理论猜想。如何找到或创造“混沌晶种”?它是否真的存在?即便存在,如何与现有体系融合?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看到了一座可能存在的桥的轮廓。
就在陈星为这微小的突破而振奋时,Academy hill的“认知自主性研究小组”通过隐蔽渠道,主动联系上了他。他们并非寻求技术支持,而是希望进行“纯粹学术与哲学层面的对话”,探讨在“盖亚”时代,如何定义和扞卫“人类的认知主权”。
陈星犹豫了。公开接触会立刻引来委员会的关注和猜忌。但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将歧路上的微光,传递给那些同样在警惕“应许之地”可能代价的人的机会。
他站在实验室的屏蔽层内,一边是那象征着一体化未来的、日益强大的淡绿色辉光,一边是手中那份关于“混沌晶种”的模糊记载,以及Academy hill发来的、充满独立精神的对话邀请。
应许之地,或许从来不止一个版本。
而真正的文明韧性,可能不在于选择哪一条路,而在于永远保有选择另一条路的可能与勇气。
他做出了决定。
喜欢定义天道后,人族全员飞升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定义天道后,人族全员飞升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