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源于双龙泉的双龙溪里的春水,围绕石头城子古城的护城河转一圈,然后漫过堤岸,雨丝就斜斜地织了下来,把窗玻璃蒙成一片模糊的水色。
林嫚砚坐在炕桌前,指尖捻着那封从旧书里掉出来的信,信封边角已经泛黄发脆,像一片被双龙溪水泡过的枯叶。
书是昨天从烧锅坊废墟里扒出来的,线装的《宋词选》,扉页上有个模糊的藏书章,刻着“沈氏藏书”,与陈怀夏贴身带的家族玉佩上的花纹隐隐相似。
“该拆吗?”她对着窗纸上的雨痕轻声问,其实更像在问自己。
炕头的油灯照着未接来电的纸条,陈怀夏的名字被雨水洇得发虚,最后一行墨迹是后半夜添的,那时她正蹲在周砚臣的尸身前,看着他掌心那张与爹合影的照片发怔。
信封上没有寄信人地址,只在收信人处用钢笔写着“阿禾亲启”,字迹清瘦,末尾带着一个小小的墨点,像是落笔时犹豫了一瞬——这字迹,和血玉上“沈”字的笔锋几乎一致。
阿禾是外婆的小名。林嫚砚记得小时候外婆总坐在炕头晒太阳,手里摩挲着这本《宋词选》,偶尔会对着某页喃喃自语,眼里的光像落满了星星。
有次她好奇地问“阿禾是谁?”外婆突然把书合上:“小丫头片子别瞎问。”现在想来,外婆摩挲书页的位置,正好夹着这封信。
指尖触到封口处的火漆,已经失去了光泽,印着一个模糊的“砚”字。
林嫚砚的心猛地一跳——她的名字里有“砚”,血玉上刻着“沈”,这两个字像两把钥匙,似乎要打开珠尔山深处的某个尘封的锁。
她突然想起陈怀夏左眉骨的疤痕,形状竟和这火漆印的边缘轮廓重合,只是当年误以为是巧合。
指甲轻轻挑开火漆,信纸带着一股陈旧的纸浆味飘出来,叠得整整齐齐,却在边缘处有一道深深的褶皱,像是被人反复攥过。
信纸的厚度异常,对着油灯看,能隐约看见中间夹着东西,像是一小片硬纸板。
“见字如面。知你不喜雨天,可此刻窗外正落着和那年一样的雨。你总说雨会打湿记忆,可我偏想在雨里写点什么,免得日子久了,连你皱眉的样子都记不清……”
字迹在纸面微微颤抖,林嫚砚仿佛能看见写信人握着笔的手,如何在雨夜里一次次停顿。
信里没提名字,只写着他们曾在老槐树下分过一块桂花糕(外婆的樟木箱里,至今留着块磨得发亮的桂花木模具),写着有人总把她的诗集倒着拿(外婆的《宋词选》确实常常倒放),还写着“若有一日能再相逢,想带你去看松花江的浪,听说那里的水急,能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卷进江底”。
读到最后一句,林嫚砚忽然发现,那道褶皱恰好压在“等你”两个字上,墨迹被磨得有些浅了,却依然清晰。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纸夹层,掉出来的是半张极小的黑白照片,边缘已经蜷曲,照片的画面:
穿短打的年轻男人站在烧锅坊的灶台前,左眉骨有块浅疤,怀里抱着本《宋词选》,和外婆的那本一模一样。男人的身后,第七个酒缸正在冒热气,而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个日期:正是十年前事故发生的前一天。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得窗纸“啪啪”作响,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叩门。炕桌上的铜铃突然晃动起来,是圆通观的小道童托人捎来的字条:“别信照片上的人,他是你外婆的魇着。”字条上的墨迹还没干透,发信的地点在城西,正是烧锅坊的方向。
她猛地想起陈怀夏在烧锅坊废墟上说的话,“我爹当年是被冤枉的”,难道照片上的男人,就是陈怀夏的爹?可外婆为什么要珍藏这半张照片?
她翻到信的最后一页,发现信纸背面有几行极淡的铅笔字,是外婆的笔迹:“他又来问了,第七个酒缸下的东西到底在哪。我说不知道,他不信,说再找不到,就把你的信寄给林队长。”林队长——正是林嫚砚的哥哥林砚!
林嫚砚的后背爬满冷汗。她终于明白,外婆不是不喜欢这封信,是不敢喜欢。这封信里藏着的,不仅是念想,还有烧锅坊的秘密,第七个酒缸下埋着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当年盗墓得来的古物,也是爹和沈家结怨的根源。而那个写信人,陈怀夏的爹,既是外婆的牵挂,也是胁迫她的人。
炕桌上的油灯映着信纸,林嫚砚轻轻抚平那道褶皱,却发现褶皱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和青铜小鼎边缘的粉末颜色相同。她捻起一点放在指尖搓了搓,粉末带着淡淡的铁锈味——是烧锅坊的铁屑。这说明,这封信不仅被外婆珍藏过,还被带到过烧锅坊,甚至可能接触过血玉。
远处传来几声闷雷,院门口的老槐树突然摇晃起来,是陈怀夏托人送来的口信。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信拆开,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急着写的:“嫚砚,小心……我爹的账本里……提到过‘阿禾’……她不是……”字迹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几滴暗红的血渍,和一张撕下的账本页,上面写着“周砚臣表哥实为田家眼线”。
口信被雨水打湿了一角。林嫚砚握着纸条的手在抖,她看着照片上陈怀夏爹的笑脸,突然觉得那笑容里藏着刀。
外婆的信里说“没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第七个酒缸下埋着的,是古物,还是别的什么,比如……证明陈爹清白的证据?而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帮凶,还是试图保护外婆的人?
她把照片夹回信里,准备放回《宋词选》时,突然发现书脊里嵌着根极细的红绳,抽出来一看,绳头系着个微型的三足乌吊坠,与血玉里的虚影一模一样。吊坠的翅膀上,刻着个极小的“林”字。
雨势渐渐变大,窗纸上的水痕里,映出林嫚砚的影子,而后腰的疤痕处,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像血玉的余温透过皮肤渗了进来。
她知道,自己必须去一趟松花江畔,不是为了外婆未竟的约定,是为了弄清楚:为什么爹要隐瞒真相?为什么陈怀夏的爹既是牵挂又是威胁?第七个酒缸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值得两代人用念想和性命去守护或掩盖?
就在她起身准备出门时,炕边的樟木箱突然自己弹开了一条缝——里面放着外婆的老衣,最底下压着本病历,最后一页的诊断结果是老郎中写的“心悸怔忡,起于十年前火烛夜”,而诊断日期,正是十年前事故发生的第二天。
病历的夹页里,掉出一张外婆中年时的照片,她站在松花江畔,手里举着的,正是这封信,而她的身后,站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黑色短打,左眉骨的疤痕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陈怀夏。
林嫚砚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抓起信和照片冲进雨里,身后的油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宋词选》自动翻开到某一页,正是那首外婆最爱的《雨霖铃》,“执手相看泪眼”这句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圈里画着个小小的三足乌,鸟嘴里叼着的,是半块血玉的形状。
雨幕里,她隐约看见村口停着辆驴车,车帘掀开的瞬间,她看见车辕上的人手里举着半块血玉,与她掌中的三足乌吊坠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块。而驾车的人,左眉骨有块疤,正对着她的方向,缓缓抬起手,做了个“上车”的手势,像极了照片里陈怀夏爹的动作。
林嫚砚握紧了手里的信,她知道,这场雨不会轻易停,就像那些被褶皱藏起来的秘密,总要在某个潮起的时刻,被松花江的浪卷出来,露出最锋利的真相。而她要做的,就是迎着这浪,找到那个能让所有未说出口的话,终于能被听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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