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林河的冰裂声,顺着风爬上山坡,在圆通观的飞檐下撞出空荡的回响。林嫚砚跪在三清殿的蒲团上,指尖捻着那半块裂开的血玉,玉碴子嵌进掌心的旧伤里,疼得她鼻尖发酸——就像三年前陈怀夏在窑厂帮她包扎伤口时,不小心扯动纱布的力道,疼里带着说不清的暖意。
香炉里的三炷香烧得正旺,烟灰簌簌落在供桌的青石板上,积起薄薄一层白。林嫚砚突然发现,香灰堆积的形状竟和血玉裂开的纹路重合,连最细微的分叉都分毫不差。
她想起昨夜在老窑里,陈怀秋举着阴玉逼近时,周砚臣袖口露出的那半块刻着“臣”字的玉佩,玉质和纹路,竟与她手里的血玉是同一块料。
“姑娘,这玉碎得蹊跷。”观里的老道端着茶碗进来,袖口沾着的朱砂在茶盏边缘蹭出淡红的印子,像血玉渗出来的血丝,“贫道今早打扫偏殿,在壁画后面摸着个木匣子,里面的符纸都化成灰了,就剩这串铃。”
他把一个红绳系着的铜铃放在供桌上,铃身刻着的缠枝纹里还嵌着点玉屑,“你瞅瞅,这玉屑的颜色,是不是和你手里的一样?”铜铃被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林嫚砚的目光落在铃舌上,那里刻着个极小的“夏”字,是陈怀夏独有的笔迹,当年他在她的账本上记窑温时,总爱在数字后面偷偷画个小小的“夏”字做标记。
她指尖刚触到铃身,血玉突然在掌心震颤起来,裂开的断面渗出细密的血珠,滴在铃身上,竟顺着缠枝纹汇成个完整的枫叶形状。
“这铃叫‘锁魂铃’。”老道呷了口茶,茶沫子沾在花白的胡须上,“当年陈少爷在观里住过半年,天天对着这铃出神,说铃里锁着他最要紧的东西。后来他走那天,贫道见他把半块玉塞进铃缝里,说‘等玉响铃鸣,就是归期’。”
风卷着雪沫子撞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林嫚砚突然想起周砚臣耳后的疤——和陈怀秋耳后的疤一模一样,都是被窑石划开的长条形,连愈合的纹路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后背猛地窜起股寒意,昨夜在老窑里,周砚臣说陈怀秋是陈怀夏的双胞胎弟弟,可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连老张头都不清楚的旧事?
“周先生今早下山了。”老道的声音突然沉下来,茶碗在供桌上磕出轻响,“他说去双龙泉找个姓顾的先生,还留了句话,说‘玉分阴阳,人分表里,当心身边戴玉的人’。”
他指了指林嫚砚手里的血玉,“这玉里的魂要是不安生,会跟着血亲找替身的。”
林嫚砚的指尖猛地收紧,血玉的断碴更深地嵌进肉里。
她想起陈怀夏失踪前,曾在信里说过“顾家与陈家是世交,我爹临终前把半块血玉托付给顾伯父”,当时她只当是寻常托付,现在才明白,那半块玉就是陈怀秋手里的阴玉。
可周砚臣找顾先生做什么?难道顾先生也藏着秘密?铜铃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铃舌撞出急促的响,像是在预警。
林嫚砚抬头,看见供桌对面的壁画上,原本画着的三清像不知何时变了模样,元始天尊的袍角下露出半截青布褂子,领口绣着的“陈”字被朱砂染得通红,旁边还藏着个极小的“嫚”字,是她的笔迹,当年在陈怀夏的袖口上绣过,歪歪扭扭的,却藏着她没说出口的心意。
“这壁画……”她起身时带倒了蒲团,声响惊动了殿外的雪雀,扑棱棱飞起来,在窗纸上投下慌乱的影子。
老道却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壁画角落的灰尘,露出下面刻着的字:“民国三十年冬,怀夏、怀秋、砚臣,立此为证。”
字迹是陈怀夏的,只是“砚臣”二字刻得格外深,像是用刀尖反复划了好几下。
林嫚砚的心跳像被冰锥刺穿。民国三十年,正是陈怀夏失踪的前一年。原来周砚臣早就认识陈家兄弟,他说的“调查陈怀夏失踪案”根本是借口!
她突然想起周砚臣总爱在腰间挂个黑皮本子,上次无意间瞥见里面画着无数血玉的图样,每个图样旁边都标着名字,最近的那个就是“林嫚砚”,后面画着个问号。
铜铃的响声突然停了。林嫚砚低头,看见铃身的缠枝纹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红绳滴在血玉上,裂开的断面竟开始慢慢愈合,玉面浮现出模糊的人影——三个少年跪在圆通观的供桌前,中间的那个左眉骨有痣,是少年时的陈怀夏,左边的少年耳后有疤,是陈怀秋,而右边的那个……眉眼竟和周砚臣一模一样!
“他们仨当年在观里拜过把子。”老道的声音带着点惋惜,“陈老爷子去世后,陈家窑厂就分了家,怀夏管烧窑,怀秋管账,砚臣管采料。后来窑里丢了血玉,三兄弟就闹翻了,怀秋说怀夏私藏玉,怀夏说怀秋监守自盗,砚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风从殿门缝隙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香灰,在人影周围打着旋。
林嫚砚突然明白,周砚臣根本不是局外人,他是当年事件的参与者!那他耳后的疤不是窑石划的,是拜把子时的记号?可他为什么要瞒着她?这三年的陪伴,难道都是假的?
血玉在掌心突然变得冰凉,像拉林河的冰面。
玉面映出的人影里,少年周砚臣正把半块玉递给陈怀夏,玉上刻着的“臣”字清晰可见——原来周砚臣的玉佩是和血玉同料,根本就是同一块玉!当年的血玉根本没丢,是被他们仨分成了三块,陈怀夏拿了阳玉,陈怀秋拿了阴玉,周砚臣拿了中间的“证玉”!
“他们为啥分玉?”林嫚砚的声音发颤,指尖的血珠滴在血玉上,晕开的红雾里,人影开始争吵,少年陈怀秋举着账本,像是在指责什么,陈怀夏气得发抖,周砚臣挡在中间,表情痛苦。
老道往香炉里添了把香,火苗“腾”地窜起来:“听说陈老爷子留下遗言,血玉里藏着窑厂的秘密,得三人同心才能解开。可后来怀夏看上了你,说要带着玉走,怀秋不依,说你是林家的人,当年林掌柜和陈老爷子就因为血玉结过怨……”
林嫚砚的脑子“嗡”地一响。她爹林哲和陈怀夏的爹竟有旧怨?难怪当年她爹死活不同意她和陈怀夏来往,还把她锁在家里,说“陈家的东西沾不得,会招祸”。可血玉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能让两家人结怨,能让三兄弟反目?
铜铃突然又响了,这次的调子是《送魂谣》,和昨夜在老窑里听到的哼唱一模一样。
林嫚砚循声望去,看见殿门外的雪地里站着个人影,穿着青布褂子,左眉骨的痣在雪光里清晰可见——是陈怀夏!
可他的身后还跟着个人,穿着黑棉袄,耳后的疤被风雪吹得发红,是周砚臣!
“嫚砚。”陈怀夏的声音穿过风雪,带着窑火熏过的沙哑,“我回来接你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雪地里留下的脚印竟和林嫚砚的一模一样,连鞋底的花纹都分毫不差。
周砚臣突然挡在陈怀夏身前,手里举着那半块“证玉”,玉面在雪光里泛着冷光:“他不是怀夏!怀夏的左手食指有月牙疤,他没有!”
陈怀夏却笑了,举起左手,食指上果然有个月牙形的疤,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砚臣,你还在骗她。”
他的目光落在林嫚砚手里的血玉上,“当年分玉时说好的,谁能让阴阳玉合一,谁就能解开秘密。可你却想独吞,是不是?”
林嫚砚突然发现,陈怀夏的声音和陈怀秋的越来越像,连说话的尾音都带着一样的沙哑。
她低头看血玉,裂开的断面已经完全愈合,玉面映出的人影里,三个少年正在滴血为盟,血滴在玉上,竟汇成个“顾”字——和老道说的“双龙泉顾先生”对上了!
“顾先生才是关键。”周砚臣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怀秋已经去找他了,我们必须在他们之前拿到顾家的玉谱!”
他突然抓住林嫚砚的手腕,掌心的温度比血玉还烫,“当年你爹偷的不是窑厂银子,是玉谱!他把玉谱藏在了……”
话没说完,陈怀夏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匣子,打开的瞬间,里面飞出无数血玉碎片,在雪光里拼成完整的符咒,和圆通观壁画角落的印章一模一样。
“玉谱在我这儿。”他的笑容在符咒红光里变得诡异,“只要你把血玉给我,我就告诉你你爹的下落。”
林嫚砚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游移,血玉在掌心烫得惊人,玉面映出的雪地里,陈怀夏和周砚臣的影子竟慢慢重合,变成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举着三块拼在一起的血玉,玉面刻着的字在红光里清晰起来——不是秘密,是她的名字“林嫚砚”,字迹是陈怀夏的,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枫叶,和她腰间铜铃的纹路一模一样。
风雪突然变大,卷着血玉碎片扑向三清殿的供桌。
林嫚砚下意识攥紧血玉,玉面突然裂开道新的缝,里面露出卷泛黄的纸,是半张玉谱!
谱子上标记的最后一个地点,是珠尔山的金兀术点将台,旁边写着行小字:“腊月廿三,玉鸣启门。”那是她和陈怀夏定亲的日子,也是今天!
陈怀夏和周砚臣突然同时朝她伸出手,雪地里的脚印在他们脚下交织,竟拼成个巨大的枫叶形状,缺的那半,正好和林嫚砚手里的血玉轮廓重合。
风里传来铜铃的急响,铃舌撞出的调子越来越快,像在催她做决定。
林嫚砚突然想起老道的话:“玉分阴阳,人分表里。”
她低头看血玉,新裂开的缝隙里,竟嵌着根红丝线,线头系着个小小的玉坠,刻着“秋”字——是陈怀秋的阴玉碎片!
原来陈怀秋早就来过,他把玉坠藏在她的血玉里,是在提醒她什么?
远处传来拉林河冰面彻底裂开的巨响,像老天爷在敲警钟。
陈怀夏和周砚臣的身影在雪光里越来越近,他们的脸在血玉红光里重叠,左眉骨的痣和耳后的疤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毛。
林嫚砚握紧血玉转身跑向偏殿,铜铃在腰间疯狂地响,铃身的缠枝纹里渗出更多的血,在雪地上画出蜿蜒的路,直指壁画后面的暗格。
她知道,暗格里一定有答案,关于血玉的秘密,关于爹的下落,关于眼前这两个长得越来越像的男人,究竟谁才是真正的陈怀夏。
雪地里的脚步声紧随其后,越来越近。
林嫚砚摸到暗格的锁扣时,血玉突然发出刺耳的鸣响,玉面映出暗格里的东西——不是玉谱,是个青布包裹,里面露出的半张照片上,三个少年搂着肩膀笑,中间的陈怀夏手里举着完整的血玉,玉面刻着的,是三个连在一起的名字:怀夏、怀秋、砚臣。
原来他们从未分开过。
可那笑声在血玉鸣响里,却越来越像哭腔,像无数个魂魄被困在玉里,等着有人来解开这纠缠了三年的迷局。
林嫚砚的指尖刚触到包裹的系带,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风雪里传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喊她的名字:“嫚砚,小心!”
她猛地回头,看见雪地里站着三个一模一样的人影,都穿着青布褂子,左眉骨有痣,耳后有疤,手里都举着半块血玉,在雪光里泛着暗红的光。
铜铃的响声突然戛然而止,铃舌掉落在雪地上,滚出很远,露出底下刻着的最后一行字:“三人一体,玉碎魂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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