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友被魂卫引至第一层狱区，独自关进一间素净的石室。
与其他魂灵共处的牢房不同，这里竟摆着一张木床和一张矮桌，墙角还燃着驱寒的暖炉。
他正疑惑时，看守的老役魂悄声道：“钟判官有令，念你阳间积善，且有阎罗王嘱托，特予优待。”
“多谢判官体恤。”刘昌友拱手道。
“拔舌之刑虽免不得，却可从轻发落。”老役魂取出一柄银钳，样式虽古朴，却不见寻常刑具的戾气，“待会儿我只需作势夹一下，你只管呼痛便是，莫让其他魂灵看出破绽。”
刘昌友点头应下。待银钳凑近唇边，他依言发出痛呼，声音凄厉得连自己都心惊。
那呼声在空旷的狱道里回荡，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锁链声，竟真有几分炼狱的森然。
老役魂收了刑具，叹道：“这刑狱本是警醒世人，而非刻意折磨。你且好生待着，每周放风时，会带你去各狱区走走，也算长些记性。”
首个放风日，刘昌友跟着役魂穿过层层狱门。第二层刑狱外刻着“剪刀狱”三字，门内传来金属相击的脆响。
透过铁栏望去，几个魂灵正被役魂用银剪修剪指节，虽有痛感却无血光——据说是改良后的刑罚，专惩阳间挑拨离间、巧取豪夺之辈。
“此狱原只为惩戒构陷寡妇者，如今凡搬弄是非、贪占小利之徒，皆在此受罚。”役魂解释道，“十指连心，剪去虚妄执念，方能明辨是非。”
往前走，第三层“铁树狱”的铁枝上缠着魂灵，却不见尖刺穿透之景，反是枝叶上的荧光顺着魂体流转，像是在洗涤什么。
“铁树不开花，专缠背信弃义之魂。”役魂指着那些魂灵眉心的黑气，“待这些戾气散尽，便可转入下一阶赎罪。”
刘昌友一路看过去，第四层“孽镜狱”的水镜能照出魂灵阳间的隐秘心事，让欺瞒者直面自己的伪善。
第五层“蒸笼狱”的白雾裹着魂灵，据说能蒸去贪婪之欲；到了第六层“铜柱狱”，泛着柔光的铜柱前，曾施暴者正抚摸柱身，感受受害者当年的灼痛……
最深处的“刀锯狱”外，连空气都带着凝重。隔着厚重的石门，能听见隐约的忏悔声。
役魂道：“此狱专惩阳间奸商、酷吏，那些偷工减料害死人命、草菅百姓者，需在此体会切肤之痛。”
他顿了顿，“你那两位受贿百万的同事，便在此赎罪，需得百年方能洗清罪孽。”
刘昌友闻言默然。
他想起那两人在酒桌上炫耀“手段”的嘴脸，再想想此刻石门后的忏悔，忽然明白幽冥刑狱的真意——不是报复，而是让每段罪孽都得到应有的清算。
三个月刑满那日，刘昌友已褪去初来时的惶恐。当他被引至公正殿时，钟小馗正对着一幅轮回图出神。
见他进来，判官放下朱笔：“昌友，你刑期已满，可入轮回了。”
刘昌友望着自己魂体上尚未完全消退的印记，迟疑道：“晚辈……想转世为人。”
“阎罗王早有旨意。”钟小馗笑道，“念你愿将医术传世，允你投生人道。只是需记着，要多救疾苦，少计得失。”
“晚辈谨记。”刘昌友叩首谢恩，忽然摸到脸颊，“只是这印记……”
“此乃你前世过失的警示，留着也好。”钟小馗摇头，“阴间虽有易容之术，却不可为你破例。”
刘昌友略一沉吟，又道：“晚辈还有一请——能否不饮孟婆汤？若忘了医术，如何救死扶伤？”
钟小馗的脸色沉了下来：“轮回之道，贵在忘却前尘，方能重新开始。若人人都带着前世记忆，世间岂不乱了套？”
“可那些医理……”刘昌友急得红了眼，“若从头学起，不知要耽误多少性命！”
殿内陷入僵局时，侍立一旁的刘兴明忽然上前，对钟小馗低语几句。判官听完眉头微动，对刘昌友道：“也罢，念你一片仁心，便破这一次例。
兴明会带你从侧路过奈何桥，只是切记，不可与前世亲人相认，否则会折损阳寿。”
刘昌友又惊又喜，连连叩首：“晚辈绝不负所托！”
离开公正殿时，晨曦正透过云层洒在黄泉路上。
刘兴明引着他绕过奈何桥主路，从一条开满彼岸花的小径穿行。
远处孟婆汤的香气若有似无，桥畔魂灵排着长队，个个脸上带着释然的茫然。
“过了前面的转生门，你便会入胎。”刘兴明指着前方光晕，“切记，不可回头，不可念旧。”
刘昌友望着那片温暖的光晕，忽然想起红梅在机场说的“等你回来”。
想起蓝花画的全家福里，自己笑得一脸胡茬。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些画面牢牢刻在心底，转身踏入光晕。
……
列车碾过铁轨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许光建从沉思中惊醒，发现蓝花正望着窗外掠过的灯火出神。她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见他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我都没察觉睡着了。”
“没事。”许光建递过一瓶温水，“快三点了，要不要再睡会儿？”
蓝花摇了摇头，翻开手机相册：“我在看我爸以前的照片。”
屏幕上，中年的刘昌友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举着试管，笑得眼角都是皱纹。“他总说，人哪有什么前世今生，活好当下最重要。”
许光建的心猛地一抽。
他记得自己说过这话，那时蓝花刚上小学，追着问“爸爸死后会变成星星吗”，他摸着女儿的头，说“变成星星不如活在你心里”。
“你相信这些吗？”他忍不住又问，声音有些发紧。
“以前不信，现在……”蓝花摩挲着照片边缘，“有时候做梦会梦到他，好像还在实验室里跟我讲疫苗原理，醒来就觉得，或许他真的以别的方式陪着我们呢。”
许光建望着女孩眼底的星光，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幽冥殿的承诺，想起奈何桥畔的彼岸花，原来所谓轮回，从来不是重逢的约定，而是带着思念继续前行的勇气。
列车钻进隧道，窗外的灯火瞬间熄灭，又在下一秒豁然开朗。蓝花忽然指着远处：“你看，快到贵阳了！”
许光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晨曦正染红天际。
他知道，新的人生正在前方等待，而那些关于前世的记忆，会化作心底最温暖的力量，支撑着他完成未竟的使命——研发长生疫苗，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人。
至于蓝花是否会知道真相，或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终将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以全新的方式，再次成为彼此生命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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