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掌心那枚温润的玉质徽章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泽。
“中级偃师”——四个小小的篆字，像是带着温度，熨帖着林三汗湿的掌心。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让嘴角咧到耳根子后面去。
成了！
真的成了！
他，林三，一个在破巷子里修鸟的九品散秩，居然真的踩着狗屎运，挤进了中记偃师的行列！
虽然理论分低空掠过，差点没把考官气死，但实践分可是实打实的碾压！
想到那些之前嘲讽他的学院派们目瞪口呆的表情，林三就忍不住想仰天长啸三声。
“师父！您看到了吗？您徒弟我，出息了，进编制了！”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感觉连带着对那坑货师父的怨气都消散了不少。
他摩挲着徽章，眼睛四处逡巡，寻找着陆无言那道玄黑色的身影。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脸上可能出现的、哪怕一丝丝的赞许，或者……
至少别再是那副你欠我八百吊钱的冷脸。
他甚至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准备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一句：
“大人，基本操作，勿六。”
然而，他还没找到人，陆无言却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她的脸色，是林三从未见过的凝重，比面对刺客时更冷，比在定远侯灵堂时更沉。那双清冽的眸子深处，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刚刚收到夜巡司密报。”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寒冰摩擦，瞬间冻结了林三刚刚升腾起的所有喜悦，
“我们安插在千机阁的暗桩，拼死传回最后一条消息。”
林三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陆无言看着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冰锥砸在地上：
“神机’将启，目标：皇城大典。”
皇城大典？
“神机”？
林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手心里的徽章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变得冰冷刺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神经上。
他刚刚拿到通往正规军的门票，还没来得及捂热，就要被卷入一场听起来就能把皇城掀个底朝天的风暴里？
“神……神机？那是什么玩意儿？”
林三的声音干涩发紧，
“他们想在陛下面前表演团体操吗？
还是打算用机关术给皇城来个整体装修？”
陆无言没有理会他这不合时宜的吐槽，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周围那些尚未完全散去、正用各种复杂目光打量着他们的人群。
“此地不宜久留，回去说。”
回到那间熟悉的、充满桐油和金属屑味道的工坊，林三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一点，但心头的寒意却挥之不去。
他将那枚珍贵的徽章小心翼翼揣进怀里最稳妥的暗袋，仿佛那不是荣誉，而是一道即将生效的催命符。
“大人，神机……到底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陆无言站在工作台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台面上那些林三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制作丑陋侦查傀儡剩下的边角料。
“根据暗桩零星传回的信息，和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推测，神机是千机阁谋划多年的一项庞大机关计划。
具体形态和作用不明，但可以肯定，其威力绝非寻常，目的是在皇城大典当日，制造前所未有的混乱，甚至……颠覆。”
“颠覆？！”
林三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疯了不成？
皇城守卫森严，高手如云，就凭千机阁那帮躲在地下的老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陆无言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尤其是，如果这支暗箭，来自于被认为最不可能的地方，拥有着足以从内部瓦解皇城防御的力量。”
林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喉咙发紧：
“公输衍……他负责此次大典所有机关布置的总审核……”
“没错。”
陆无言点头，
“他有足够的权限、能力和动机。
皇城大典，人员繁杂，仪式隆重，正是启动神机，制造最大影响的最佳时机。”
工坊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比他面对任何考试、任何刺客时都要沉重。
这已经不是他个人的生死或者清白问题了，而是关系到皇城安危，甚至可能波及无数人性命的滔天巨浪！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到了那本记录着师父过往的旧册子。
冰凉的封皮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丝。
他拿出册子，有些粗暴地翻动着，纸张哗啦作响。
“师父……师父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叛出千机阁，就是因为不想参与神机！”
他一边翻找，一边像是自我安慰般喃喃自语，
“他肯定留下了线索！肯定有！”
他的手指在一页绘有复杂能量回路和地脉走向的图谱上停下。
那图谱旁边，有师父林不工潦草的批注：
“神机核心，汲取地脉灵蕴，然过犹不及，恐遭反噬，地裂山崩，非正道也。吾不敢同流合污，去之。
“地脉灵蕴……反噬……地裂山崩……”
林三重复着这几个词，脸色愈发苍白，
“师父的意思是，神机需要庞大的能量驱动，而这能量来源于皇城地底的地脉？
如果过度汲取，或者控制不当，会导致……地脉崩溃？！”
那就不只是皇城混乱了，那是可能将小半个京城都拖入地底深渊的灭顶之灾！
陆无言凑近看着那页图谱和批注，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公输衍……他为了他的野心，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必须阻止他！”
林三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燃起了超越个人生死利益的决绝，
“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陆无言直起身，快速下达指令：
“兵分两路。
我立刻调动夜巡司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暗中布控，重点监视公输衍及其党羽的动向，并设法渗透大典的机关维护团队。你，”
她看向林三，
“利用你新获得的中级偃师身份，想办法混入大典的外围辅助人员名单，就近观察，寻找神机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尤其是与地脉能量异常相关的迹象。”
林三用力点头，感觉肩上的担子有千斤重。
中级偃师的身份此刻不再是荣耀，而是沉甸甸的责任。
“还有，”
陆无言顿了顿，补充道，
“小心墨芷兰。”
林三一怔：“她？她不是……”
“她今日考场出现，时机巧合。
她对公输衍感情复杂，难保不会在关键时刻被利用，或者……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陆无言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就在这时，工坊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次显得有些急促和慌乱。
“林师兄！林师兄在吗？”
一个略带怯懦的年轻声音响起，听着像是天工部某个低阶杂役。
林三和陆无言对视一眼，警惕地走到门边。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之前在大考时负责分发材料的一个小学徒，他脸色发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巧的、用锦帕包裹的东西。
“林师兄，刚刚……刚刚墨师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小学徒的声音带着颤，将东西塞到林三手里，像是怕被什么追上一样，扭头就跑走了。
林三疑惑地打开锦帕，里面是一枚做工极其精巧的、花瓣形状的玉簪，玉质温润，雕工栩栩如生。
而在玉簪的背面，刻着一个细小的衍字。
附着一张字条，上面是墨芷兰娟秀却带着颤抖的字迹：
林三，救救老师！他知道错了！此物或可助你接近典仪核心区域，速来！
林三捏着那枚冰凉玉簪和字条，抬头看向陆无言，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墨芷兰？
她这是什么意思？
示警？
求救？
还是……又一个陷阱？
陆无言看着那玉簪，眼神锐利如鹰隼。
“看来，”
她声音冰冷，
“有人比我们更先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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