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已经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自从那批难民经过后,林家村的气氛就彻底变了。大槐树下再也没了闲聊的村民,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院门。赵四海组织的民兵训练,在林啸天那番话和难民的惨状冲击下,也变得有气无力。
“嘿……哈……” 打谷场上,稀稀拉拉的几十号人捅着竹竿,声音比秋风还弱。
“没吃饭吗!”保长赵四海吼了一嗓子,但他自己的底气也不足了。
屠户王大胆捅了半天,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杀猪刀往地上一扔。
“他娘的!练这个到底有屁用!”
“王大胆!你……”
“保长,不是我泄气。”王大胆红着眼圈,“难民的话你没听见?东洋人的铁王八,这竹竿子能捅个窟窿?人家一梭子子弹过来,咱们这几十号人够干啥的?”
“那你说咋办!”赵四海也急了,“不练,就等死吗!”
“我……”王大胆泄了气,“我也不知道。”
人群沉默了。
林啸天没去打谷场。
自从那天和父亲顶撞后,他心里也憋着一股劲。父亲说他轻狂,说他的枪法在战场上屁都不是。他不服。
他更频繁地进山了,几乎每天都去。
他不再是为了打几只兔子野鸡,而是像一头孤狼,在山林里一遍遍地巡视。他要把这片山林的每一个角落都刻进脑子里。
他爬上最高的山峰,俯瞰着通往村子的每一条小路。
“如果你是鬼子,你会从哪里来?”
他自言自语,用猎枪的准星瞄向山下的路口。
“这条路太窄,大车(坦克)过不来。”
“那条河谷,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可要是他们有炮……”
他想起了父亲的话,心里一阵烦躁。
“管他娘的!”
他拉开枪栓,瞄准了百步外一只掠过的飞鸟。
“砰!”
鸟应声落地。
他吹了口枪管的青烟。
“我只信这个。”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山脊上追踪一头半大的狍子。
风很冷,吹得他耳朵生疼。
他猫着腰,拨开半人高的灌木,脚步轻得像落叶。
那头狍子就在前方五十步外的山坳里吃草。
林啸天缓缓举起了枪。他没有急着开火,他在等风停。
父亲教过他,真正的猎手,要等风彻底静止的那一瞬。
风,停了。
他的手指即将扣下扳机。
就在这一刻,一股浓烈的、刺鼻的味道顺着山谷飘了过来。
不是松脂的清香,也不是泥土的腥味。
是烟!
林啸天猛地抬起头,那头狍子受了惊,蹿进了林子,他却浑然不觉。
“什么东西?”
他迅速爬上身边一块巨岩,举目远眺。
只见东边的天空,一股黑色的浓烟直冲云霄,像是一条张牙爪的黑龙。
那烟,太浓了,太黑了!
“不好!”
林啸天的心猛地一沉。
那不是寻常的炊烟,那是烧房子的烟!
他辨认着方向。
“那边……是王家屯!”
邻村!
林啸天顾不上猎物,提着枪就往山下狂奔。
他用最快的速度冲下山,冲进林家村。
“出事了!出事了!”
他一边跑一边喊,声音都变了调。
村口正在晒谷子的村民被他吓了一跳。
“啸天?你咋了?”
“王家屯!王家屯冒黑烟了!是不是鬼子来了!”
林啸天冲到村口,正碰上保长赵四海和几个村民也一脸惊慌地从村外跑回来。
“保长!”林啸天一把拉住他,“怎么回事?那烟……”
“别提了!完了……”赵四海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王家屯……完了!”
“到底怎么了!”林啸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土匪!”赵四海颤抖着声音说,“一伙土匪……骑着马,都带着枪……冲进了王家屯!”
“土匪?”林啸天愣住了。
“是啊!”另一个村民哭丧着脸,“我们刚才在东边地里干活,亲眼看见的!黑压压的一片人!见人就杀,见房就烧!王家屯……现在怕是成火海了!”
“王家屯的民兵呢?”
“民兵?”赵四海惨笑一声,“王家屯也练了民兵,五十多号人……土匪一来,一排枪……全撂倒了。剩下的,全跑了……”
“土匪有这么多枪?”林啸天抓住了关键。
“何止是枪!”那个村民哆嗦着,“还有……还有歪把子(轻机枪)!‘哒哒哒’一响,谁敢上前啊!”
“土匪怎么会有歪把子……”林啸天喃喃自语。
“谁知道呢!”赵四海猛地站起来,冲着村民们大喊:“别看了!都回家!都回家!土匪抢完了王家屯,下一个……下一个肯定就是咱们林家村!”
“轰——”
人群炸开了。
“土匪来了!”
“快跑啊!”
“王家屯被屠了!快跑命啊!”
整个林家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哭喊声、叫骂声、牲畜的嘶鸣声混成一片。
村民们像没头的苍蝇,冲回家里,胡乱地收拾着细软。
“当家的!粮食咋办啊!”
“还管什么粮食!命要紧!”
“跑!往哪儿跑?”
“往南!往镇上跑!”
屠户王大胆提着他的杀猪刀,红着眼冲到赵四海面前。
“保长!咱们跟他们拼了!咱们的民兵队呢!”
“拼?”赵四海一把推开他,“拿什么拼?拿你的杀猪刀去拼人家的歪把子?王大胆,别犯浑了!快回家带上你老婆孩子,跑吧!”
王大胆愣在原地,手里的杀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林啸天站在混乱的人群中,手脚冰凉。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危险。
不是山里的野兽,不是一对一的较量。
而是一种……无法抵抗的,铺天盖地的毁灭感。
他手里的猎枪,那杆他引以为傲的枪,在“歪把子”这个词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他冲回家。
“爹!娘!小雪!”
屋子里,母亲李氏正慌乱地把饼子往一个布包里塞,林小雪吓得直哭。
“哥!哥!土匪要来了吗?”
“别怕!”林啸天抱住妹妹,声音却在发抖。
“爹呢?”
“在这儿。”
林大山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他的老猎枪,腰间插着猎刀,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囊。
“爹!你……”
“啸天,你回来得正好。”林大山的声音异常平静,“王家屯的事,我听说了。”
“那我们快跑吧!”李氏哭着说,“当家的!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跑?往哪儿跑?”林大山冷冷地问。
“往镇上跑啊!大家都往镇上跑!”
“蠢!”林大山低喝一声,“全村人都往一条路上跑,土匪骑着马,在后面追。那不是跑,那是去送死!排着队让人杀!”
李氏“啊”的一声,瘫坐在地上。
“那……那可咋办啊……”
“不跑。”林大山说。
“不跑?”林啸天也急了,“爹!土匪有歪把子!咱们守不住的!”
“谁说要守了?”林大山看了儿子一眼,“守,是等死。跑,也是送死。”
“那到底怎么办!”
“躲。”林大山吐出一个字。
他指着林啸天:“你,带上枪,带上你娘和小雪,进山。”
“进山?”
“对!躲进咱们打猎的那个山洞。那里隐蔽,土匪找不到。”
“那你呢?”李氏猛地抓住丈夫的胳膊。
“我留下。”
“不!”母子二人同时喊出声。
“爹!你疯了!”林啸天吼道,“你一个人留下干什么?送死吗!”
“我留下,保卫村庄。”林大山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保卫?”林啸天惨笑,“就凭你一把老枪?”
“不。”林大山摇摇头,“我,还有村里不想走的几个老家伙。我们不保卫村庄,我们保卫粮食。”
他指着谷仓。
“土匪是来抢东西的。咱们把粮食藏好,人躲起来。他们抢不到东西,自然就走了。”
“万一他们放火呢?”
“那也比人死了强。”林大山说,“啸天,你听着。你娘和小雪,是女眷。土匪……比鬼子好不到哪儿去。她们俩,绝不能落在土匪手里!”
“爹!我跟你一起留下!”林啸天红着眼,“我枪法比你好!我留下!”
“混账!”林大山一巴掌扇在林啸天脸上。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啸天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父亲。这是父亲第一次打他。
“你留下?”林大山指着李氏和小雪,“你让她们俩女人,自己进深山?万一遇到狼怎么办?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我……”
“你的任务,比我的更重!”林大山一字一句地说,“你必须,活着,把你娘和你妹妹,安全地带到山洞,藏好。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爹……”林啸天哭了。
“男子汉,哭什么!”林大山喝道,“这是命令!”
他转向妻子:“别哭了。快,把家里的金银细软都带上。啸天,你去后院,把那两袋最好的米背上。”
“当家的……”李氏泪眼婆娑。
“别说了!”林大山摆摆手,“就这么定了。你们先走,我……我要去镇上一趟。”
“去镇上?”林啸天一惊,“现在去镇上干什么?”
“你娘和小雪,躲山洞不是长久之计。山里冷,没吃的。”林大山说,“我去镇上,找你舅舅。让他准备好房子,明天一早,我送她们去镇上避难。”
“那我们呢?”
“我们爷俩,留下。”
“留下?”
“对。”林大山看着儿子,“你娘和你妹妹去了镇上,咱们就没了后顾之忧。到时候,土匪要真敢来,咱们爷俩,就在这山里,好好跟他们玩玩!”
林啸天看着父亲。
他忽然明白了。
父亲不是要跑,也不是要躲。
他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也是要做最好的安排。
送走女人和孩子,剩下的男人,才能放开手脚,保卫家园。
“爹……”林啸天握紧了拳头,“我……我还是觉得……”
他还是觉得,他和父亲两杆枪,能护住这个家。
“你觉得?”林大山冷笑,“你觉得王家屯那五十个民兵,没你厉害?你觉得土匪的歪把子,是吃素的?”
林啸天不说话了。
“啸天,”林大山的声音缓和下来,“爹知道你枪法好,有胆气。但这不是打猎。你还年轻,你不知道……人,比野兽可怕一万倍。”
林大山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准备东西。我马上去镇上。天黑前,我一定回来。”
林大山背上枪,又拿了一袋干粮,匆匆走出了门。
林啸天站在院子里,看着父亲消失在混乱的村道上。
他再看看惊慌失措的母亲和妹妹。
他第一次感到,危险,离他如此之近。
但他心里,依然有一丝倔强。
他摸了摸自己的猎枪。
“爹,你放心去吧。”
他低声说。
“土匪要是敢来,我林啸天,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他们踏进这个院子一步。”
他依然相信,他和父亲,能够保护这个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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