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书院。
三个半大的少年围坐在一张旧木桌旁，桌上摊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稿纸。
夜少国刚过十五，是三人里最大的，性子沉稳些，正用毛笔在纸上圈点着：“这破题还是太绕了，‘君子务本’，得直戳要害，把‘本’字点透才行。”
他对面的夜少昌和夜少风是同一年出生的，都是十四岁，眉眼间也有几分相似，很多人会误以为他们是双胞胎。
“哥你看我这个，”少昌推过自己的稿纸，眼里闪着光，“我把‘本’落在‘孝悌’上，引了《论语》里的话，是不是比你那个更扎实？”
少风凑过去看了看，没等少国开口就先皱起眉：“引经据典是好，可起承转合太生硬，像堆起来的砖块，不够顺畅。”
他把自己的纸往中间一推，“我这个，从‘务本’说到‘齐家’，再落到‘治国’，层层递进，你俩瞧瞧。”
少国拿起少风的稿纸，逐字逐句地读，眉头渐渐舒展：“这个思路不错，就是收束太急了，最后一句得再沉下来些，有余味才好。”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时而争论得面红耳赤，时而又凑在一起小声琢磨。
旁边的同窗路过，见他们三个又在“死磕”八股文，笑着打趣：“夜家三兄弟这劲头，怕是要把书院的笔墨都用完了？”
少昌抬头笑了笑：“等我们中了秀才，请你吃我家菜馆的红烧肉啊”。
“就怕到时候你们三个同时中秀才，那我可要吃三碗红烧肉哇”，同窗打趣着走远了。
少风哼了一声：“先把秀才拿下再说。咱仨谁考得好，就给谁买那套藏书。”
“那套书我惦记半年了！”少昌摩拳擦掌，“肯定是我赢。”
“未必，”少国放下笔，眼里带着较劲的意思，“上个月先生夸我的时文有进步，说章法稳了。”
少风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稿纸又往怀里收了收，笔尖在纸上又添了两个字。
日头爬到中天，伙夫敲响了吃饭的梆子，三人却都没动。
少国从怀里摸出三颗糖，分给弟弟们：“先垫垫，把这点改完再去打饭。”
少昌把糖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等中了秀才，我要让爹把菜馆的酱肘子给我留一只，抱着啃才过瘾。”
少风白了他一眼：“就知道吃，等考上了，我想去五叔那边的县衙看看，还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呢”。
少国笑了笑：“那还等什么，赶紧的”。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服输的劲儿。
午后阳光，在夜家堂屋的地砖上洒下一片暖黄。
夜老二坐在门槛上，手里捏着他在驿站取回来的信，清了清嗓子开始念：“是老五从潍县寄来的，说少麒少麟那俩小子太闹腾，刚满两岁他就给开蒙了”。
李桂香正纳着鞋底，抬头问：“没说啥时候还能回来看看？”
“老五肯定走不开，”夜老二继续念，“还说让家里兄弟多照看爹娘，别让你们太累……哦，这儿主要提了胖丫。”
正蹲在院里闹腾弟弟的胖丫听见自己的名字，颠颠地凑过来，“爹娘提我啥了？”
夜老二笑着招手让她坐过来，指着信上的字：“你娘说，胖丫今年八岁了，不小了，不能总由着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认字了，总跟着小子们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的不行。得好好把你拘在家学学认字算数，往后家里记账你给爷奶搭把手。还有女红，厨艺说该找个师傅好好教教，学学针线活。”
“不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总要看得懂听得懂才成”。
胖丫一听，脸立刻垮了：“学那些干啥？扎到手多疼呀，胖丫又不去当绣娘”。
李桂香放下鞋底，拍了拍她的小胖腿：“你娘说得在理。女孩子家，总得多识点字，会点针线，将来才不受欺负。”
“琴棋书画要是能寻到合适的师傅也一并请来” 。
“也像之前请的武师傅一样，住老宅，专门教你们一段日子”。
“学那么多又不考科举”，胖丫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嘟囔。
夜老头蹲在一旁闻言笑了：“先把字认全了再说。白天学半天认字写字，其他时间你还可以自己玩儿，总行了吧。”
胖丫眼珠转了转，凑到夜老二身边：“二伯伯，我娘还说啥了？没说让我学别的了吧”。
“还真说了，”夜老二憋着笑，“说算数得从打算盘学起，往后家里进货出货，记账算账都交给你，才不会被人糊弄。”
胖丫“嗷”了一声，瘫坐在地上：“这也学那也学，胖丫不成小书呆子了？”
院外传来小花的声音：“胖丫，我们去挖野菜，你去不去？”
胖丫腾地站起来就想跑，被李桂香一把拉住：“别想溜！明儿就让你二伯伯去县城问问，有没有合适教你的女夫子，女红师傅也得去打听打听，请个手艺好的来教你。”
胖丫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应了声。
心里却在琢磨，有了爹娘叮嘱，奶奶肯定会放在心里，她学啥她都逃不开了，要不就快点学完算了。
夜老二把信念完，将信纸仔细折好，放进衣袖里：“老五也是长远打算，胖丫是该学学规矩了。咱们夜家现在光景好了，孩子们不能只知道疯玩，得有点长进才是。”
李桂香点点头：“明儿就开始，让家里那几个小子先教她认识夜未央三个字，让胖丫先把自己名字写会了。”
晨光刚漫过窗台，胖丫就被李桂香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见小孙女一副迷迷瞪瞪的小模样，李桂香笑着给她叠被子。
“赶紧起来吧，洗把脸，今儿开始学认字了。”
胖丫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着，“还没睡醒呢，我为啥不能一直是小奶娃呀”？
“还是祥儿弟弟好，除了喝奶就是睡”。
脚刚沾地，院门口就传来脆生生的喊声：“胖丫，快出来呀”。
她探头一看，只见夜少常背着个小布包，站在堂屋里，手里还攥着根树枝。
这小子比胖丫大三个月，是三伯伯家的儿子，已经在村里的学堂念了两年书，认得不少字，平日里总爱端着“小先生”的架子。
“常儿哥哥”。
夜少常背着手，踱到她面前，故意清了清嗓子：“我跟奶奶说了，我来教你认字。我比你大，又是哥哥，当你小夫子正好。”
“行叭，那常儿哥哥要教几个字”？
夜少常把布包往桌上一放，掏出几张糙纸和半截炭笔，“你看，我都把字写好了，从最简单的开始，我每天早上教你三个大字，晚上回来检查，可以吗”？
“行叭，常儿哥哥都计划好了，那就开始叭”。
李桂香端着洗脸水出来，见这光景，乐了：“胖丫好好学啊。奶奶去给你做好吃的，可得听哥哥的话，不许耍赖嗷”。
胖丫乖乖坐下，夜少常立刻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对面，拿起那张写着“人”字的糙纸：“看好了，这是‘人’，一撇一捺，像不像走路的人？”
胖丫瞥了一眼：“不像，像被风吹歪的柴火棍。”
“不许胡说！跟着念，‘人’，一个人，人之初，性本善的人。”
“人，人，人”，胖丫含含糊糊地应着，手指在桌底下偷偷抠手指甲玩。
“拿炭笔，照着写。”夜少常把炭笔塞给她。
胖丫握着炭笔，写出来的“人”字一撇太短，一捺太长，活像个瘸腿的蚂蚱。
夜少常看得扶额：“不行不行，得用力，笔画要直！两边差不多长麻，你看我写的。”
他拿过炭笔，在纸上稳稳当当写了个“人”字，撇捺舒展，确实比胖丫的好看。
胖丫抢过炭笔又写了一个，这次好很多。
夜少常放缓了语气：“慢慢来，先练握笔。来，哥哥教你，手指要这样……”。
两人一教一学，倒也像模像样。夜少常教得认真，时不时敲敲桌子：“这个‘口’字，要写得方方正正，像一个人的嘴巴”。
胖丫不逗常儿哥哥了，认真起来，学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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