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江黎黎比平时醒得稍晚一些。
窗外天色已大亮，军号声早已响过，远处操场传来士兵们晨练的口号声，充满活力。
她刚起身，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动，透过窗户，看到陆博渊正在井边打水，动作利落，水花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他今天没穿军装，换了一身半旧的深蓝色便服，衬得肩宽腰窄，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挺拔的俊朗。
江黎黎洗漱完，换上一件干净的浅色碎花衬衫，头发松松编成辫子垂在胸前，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又温婉。
她推开房门时，陆博渊刚好提着两桶水走进来。
四目相对。
陆博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耳根习惯性地开始发热。他将水倒进缸里，声音低沉：“可以走了。”
“好。”江黎黎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布兜。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院。
清晨的家属院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有早起买菜回来的嫂子，有在院子里洗漱的干部，还有追逐打闹的孩子。
看到陆博渊和江黎黎并肩走出来，不少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陆团长，小江妹子，出门啊？”刘桂兰正端着盆在门口摘菜，热情地打招呼。
“嗯，去镇上看看。”江黎黎笑着回应。
陆博渊只是微微颔首。
走在通往镇子的土路上，两人之间依旧沉默。
但与之前的尴尬不同，这次的沉默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
陆博渊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在靠外侧的位置，为她挡去路上偶尔疾驰而过的自行车扬起的灰尘。
江黎黎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心里微微一暖。
这男人，关心人的方式总是这么笨拙又实在。
镇子离部队不算太远，步行约莫半小时。
说是镇子，其实只有一条主街，两旁是供销社、邮局、国营饭店和一些零散的小店铺。虽然简陋，但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走进供销社，里面商品比部队服务社丰富不少。布匹、搪瓷盆、暖水壶、各种副食品……琳琅满目。
江黎黎仔细看着货架，心里盘算着要买的东西。
家里还缺个洗脸盆，需要再买块厚实点的布做床单，油盐酱醋也得添置些……
陆博渊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像个沉默的警卫员。
目光却不时掠过她专注的侧脸，和她纤细的手指划过布匹时的轻柔动作。
“同志，麻烦把那块蓝色的棉布拿给我看看。”江黎黎指着货架上一块厚实的藏蓝色棉布。
售货员拿来布，江黎黎仔细摸了摸厚度和质感，又比划了一下尺寸，满意地点头：“就要这个，扯七尺。”
她付了布票和钱，将卷好的布递给身后的陆博渊。
陆博渊下意识接过，抱在怀里。柔软的布料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气息。
他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江黎黎仿佛没察觉，又走向卖日用品的地方，挑了两个印着红双喜字的搪瓷盆，一个洗脸，一个洗脚。
陆博渊默默接过盆，一手抱着布，一手拎着盆，原本冷峻的形象此刻显得有些……居家。
江黎黎看着他这副样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她又去买了一小壶油，一瓶酱油，还有一小包盐。
东西渐渐多了起来。
陆博渊怀里抱着布，手里拎着盆和油盐酱醋，像个移动的货架，却依旧身姿笔挺，不见丝毫狼狈。
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偶尔飘向江黎黎的、带着点无措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不自在。
他从没陪女同志买过东西，更没经历过这种……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采购。
“差不多了。”江黎黎清点了一下买的东西，抬头对他笑了笑，“我们去那边看看有没有卖菜的。”
她的笑容在供销社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
陆博渊心跳漏了一拍，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走出供销社，来到街边一个露天的菜市场。
这里更加热闹，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新鲜的蔬菜水灵灵地摆在地上，活鸡活鸭在笼子里扑腾。
江黎黎在一个卖鸡蛋的老大娘摊前蹲下，仔细挑选着鸡蛋。
陆博渊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白皙的手指在一筐土鸡蛋中翻拣，动作熟练，神情专注。
阳光洒在她低垂的脖颈上，肌肤细腻得几乎透明。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熙攘的人群。
“博渊？”
一个略带惊讶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陆博渊和江黎黎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赵倩穿着一身白底蓝碎花的“的确良”连衣裙，手里提着个网兜，正站在几步开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她的目光在陆博渊怀里抱着的布和手里拎着的盆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落在蹲在地上的江黎黎身上。
“赵医生。”陆博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平淡。
江黎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赵倩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赵医生，好巧。”
赵倩快步走过来，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是啊，真巧！我来买点东西。陆团长，您这是……陪江同志逛街？”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陆博渊手里的东西，语气带着点夸张的羡慕：“江同志可真幸福，陆团长平时那么忙，还能抽空陪您来赶集。”
这话听着是羡慕，细品却有点挑拨的意味——暗示江黎黎不懂事，耽误陆博渊工作。
江黎黎岂会听不出来？
她笑了笑，语气自然：“是啊，博渊说他今天休息，特意陪我来的。家里缺不少东西，他怕我一个人拿不动。”
她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伸手，从陆博渊手里接过那个比较轻的搪瓷盆，动作亲昵又理所当然。
“博渊，是吧？”
陆博渊看着江黎黎递过来的、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配合地点头：“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那份毫不犹豫的肯定，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了赵倩脸上。
赵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她看着眼前这对虽然交流不多，却莫名透着默契的“夫妻”，看着陆博渊那明显柔和了几分的眼神，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认识陆博渊这么久，何曾见过他陪哪个女同志逛街？何曾见过他手里拎着这些琐碎的日用品？何曾见过他……如此顺从？
这个江黎黎，到底有什么魔力？！
“赵医生要是没事，我们先走了。”江黎黎无意与她多纠缠，提起买好的鸡蛋，对陆博渊道，“走吧，再去那边看看有没有卖鱼的。”
“好。”陆博渊应道，看都没看赵倩一眼，跟着江黎黎转身离开。
留下赵倩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走出一段距离，江黎黎才轻笑出声，侧头看向身边依旧面无表情，但耳根微红的男人：
“陆团长，配合得不错嘛。”
陆博渊：“……”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将怀里抱着的布又紧了紧。
阳光下，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意。
江黎黎心情愉悦地继续逛着。
她发现，和陆博渊一起赶集，虽然话不多，但感觉……还不赖。
至少，比一个人有意思。
而她没注意到的是，在他们身后，陆博渊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那目光里，少了审视和怀疑，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专注，与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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