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城的黎明总是从城墙了望塔的钟声开始。但今天没有钟声。
代替钟声的是全城广播系统的通知,在清晨五点的灰蓝天色里机械地重复:“所有居民请注意,今日暂停一切非必要外出活动。卫戍兵团将在各主干道设立检查点,请配合身份核查。重复,今日暂停一切非必要外出活动……”
林默站在城政厅顶层的露台上,看着下方街道上迅速设立的检查站。赵磐的效率一如既往——从凌晨三点接到命令到现在,不到两小时,整座城市已经进入了准军事管制状态。巡逻队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像是这座苏醒城市的异常心跳。
左手背上的印记在晨风中微微发凉。昨晚与“信使”会面后,那种灼烧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深层的、近乎骨骼记忆的嵌合感。林默能感觉到印记与他的神经系统建立了直接连接——不是控制,而是信息通道。此刻,它正在平静地传递着倒计时:七十小时零九分三十七秒。
露台的门滑开了。苏瑾端着一个医疗托盘走出来,上面除了常规的消毒器械和缝合工具,还多了一支淡蓝色的注射器。
“该换药了。”她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默脱下外套,露出左肩。伤口在昨晚的会谈中崩裂过一次,纱布边缘渗出深褐色的干涸血迹。苏瑾的动作很轻,但揭下旧纱布时,林默还是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肌肉。
“比预想的严重。”苏瑾用镊子夹起棉球,蘸着消毒液清理创口边缘,“有两针松脱了,需要重新缝合。你昨晚做了什么?”
“回答了一些问题。”林默看着远处地平线上逐渐亮起的晨光。那个纯白色的房间,那双金色的眼睛,“然后得到了更多问题。”
消毒液的刺痛感让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伤口上。苏瑾开始穿针——不是普通的缝合线,而是她自制的生物可吸收纤维,表面涂有促进愈合的纳米涂层。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林默的呼吸节奏没有变化,但左手背上的印记突然微亮了一瞬。
苏瑾看到了。“它在反应?”
“像是某种……监控。”林默说,“记录我的生理状态,也许还包括心理。”
“你信任它吗?那个印记,还有那个‘信使’?”
“不信任。”林默回答得很快,“但现阶段,我们没得选。‘深空回响’结构还有七十小时完全升起,我们至少需要在它突破地表前进入。否则按‘信使’的说法,全球重置程序会自动启动。”
苏瑾打完结,剪断缝线。她的手很稳,即使在谈论文明存亡的话题时。“所以你决定组建这支队伍。七个人,去一个我们完全不了解的地方,完成一个毫无逻辑的任务。”
“不是毫无逻辑。”林默拉上衣服,“‘制造错误’本身就是一个高度矛盾的逻辑命题。这恰恰说明,测试设计者想要考察的,是我们如何处理这种矛盾。”
“听起来像哲学问题。”
“可能是。”林默转身面对她,“但答案会决定几十亿人的生死。所以我们需要最合适的人选,而不一定是最强或最聪明的。”
苏瑾将用过的器械放进托盘,拿起那支淡蓝色注射器。“这是神经修复增强剂,能加速你肩部神经丛的愈合。但副作用是十二小时内可能出现轻微幻觉和认知失真。我建议在进入结构前二十四小时注射。”
“认知失真?”林默接过注射器,对着晨光观察里面的液体。它像活物般缓慢旋转,内部有细微的光点明灭。
“剂量控制在安全范围内,只会让你对某些事物的感知发生轻微偏移。”苏瑾说,“比如看直线可能觉得它微微弯曲,听规律的声音可能察觉到不存在的节奏。理论上,这可能会帮助你……‘制造错误’。”
林默将注射器收进口袋。“前提是这种失真是可控的。”
“没有什么是完全可控的。”苏瑾端起托盘,“包括你选的这支队伍。赵磐已经整理出初步名单,在一楼会议室。他等你半小时了。”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焦虑和决心的气味。赵磐站在全息投影前,上面列着三十七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跟着详细的档案:年龄、专长、心理评估、在曙光城的贡献记录,以及——林默特别要求的——在末日爆发初期的行为记录。
陈一鸣瘫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显然整夜没睡。“我筛选了所有技术人员的档案,”他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按你的要求,排除了那些思维过于‘规整’的人。剩下的九个,都具备某种程度的非常规思维模式。”
“非常规到什么程度?”林默走到投影前。
“比如这个。”陈一鸣坐直身体,调出一份档案,“李慕雪,二十四岁,理论物理研究员。她在重建粒子对撞机模拟系统时,擅自修改了基础参数,理由是‘预设参数太无聊,想看看会不会出现彩虹色的黑洞’。”
“结果呢?”
“系统崩溃了七次,但第八次跑出了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能量分布模型。”陈一鸣调出数据图表,“那模型后来成为我们灵能武器小型化的理论基础。她说那是‘幸运的意外’,但我觉得她早就预见到了某种可能性。”
林默看着档案照片上的年轻女性:短发,戴着一副过大的黑框眼镜,笑容里有一种与末日格格不入的天真感。“心理评估呢?”
“稳定,但认知模式评估为‘高发散性’。”陈一鸣又调出另一份档案,“还有这个,吴启,五十二岁,前建筑结构工程师。他在设计地下农场支撑结构时,坚持采用一种理论上不稳定的非对称框架,所有人都反对。最后他偷偷建了个小型模型,用实际数据证明在特定共振频率下,那种结构反而比对称框架稳定三倍。”
赵磐接过话:“我这边筛选了战斗人员。按你的标准——‘不只会执行命令,还会质疑命令合理性’——筛选出十二个。但其中只有五个在质疑后,能提出更好的替代方案。”
他调出第一份档案:“周深,三十一岁,侦察队队长。三个月前在清理城西工业区时,他违抗了直接撤退的命令,带队绕道摧毁了一个正在孵化的畸变母巢。事后报告说,他‘预感到如果当时撤退,第二天我们得付出十倍代价’。”
“预感?”林默挑眉。
“他的原话是:‘有些决定不需要数据支持,只需要知道不做会后悔一辈子。’”赵磐说,“那次行动他损失了两个队员,但拯救了整个西区防线。事后他主动要求接受军法审判,但所有幸存队员联名为他担保。”
林默的手指在投影列表上滑动。三十七个名字,三十七个在末日中活下来并做出非凡贡献的人。但要从中选出六个,组成一支去执行近乎自杀任务的队伍……
“我们需要平衡。”林默说,“技术、战斗、医疗、情报、还有……某种我说不清楚的东西。”
“制造错误的能力。”陈一鸣插话,“但问题在于,真正擅长制造错误的人,通常也擅长制造灾难。怎么区分?”
林默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下方逐渐苏醒的城市。晨光中,早起的人们已经开始一天的工作:修复组在检查城墙破损,农业组在检查地下农场的照明系统,教育组带着一群孩子走向防空洞改造的教室——那是曙光城的未来,他们必须保护的未来。
左手背上的印记突然微微发热。
不是警报,而是一种温和的指引感。林默闭上眼睛,让意识顺着那股暖流延伸。印记在向他展示某种……模式。不是具体人选,而是一组抽象特质:坚韧但不固执,创新但不冒进,理性但接受非理性,遵守规则但知道何时打破规则。
还有最后一项:在绝对黑暗中,依然相信光的存在。
“我需要单独见见候选者。”林默转身说,“一个一个见。赵磐,安排在小会议室。苏瑾,准备一套简单的认知测试——不要标准智商测试,要那种没有标准答案的开放性问题。陈一鸣,我需要你监控会面过程中的所有生理数据,特别是脑波模式。”
“脑波?”陈一鸣皱眉,“你要找什么特定的模式?”
“我不知道。”林默坦诚地说,“但‘信使’说过,资格验证是基于答案的‘完整性’。完整性可能不只是内容,还包括思考过程本身。脑波也许能反映某种……思维结构的特质。”
赵磐看了看时间:“三十七个人,就算每人十五分钟,也需要九个小时以上。而且有些人正在执行外勤任务,召回需要时间。”
“那就从在城内的开始。”林默说,“我们只有不到七十小时了。”
小会议室的布置很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角有一个不起眼的生物传感器——那是陈一鸣临时安装的,用来监测候选者的心率、皮电反应和脑波活动。林默坐在靠窗的位置,让晨光从背后照进来,这样他的脸会处于半阴影中。
第一个进来的是周深。
侦察队队长比档案照片上看起来更沧桑。脸上有风吹日晒的痕迹,左眉骨上有一道愈合不久的伤疤,眼神锐利得像鹰。他没有穿正式制服,而是一套经过改装的轻便作战服,上面沾着没来得及清洗的泥土。
“指挥官。”他敬了个礼,动作标准但透着一种战场磨砺出来的随意感。
“坐。”林默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放轻松,这不是正式考核。”
周深坐下,腰背依然挺直。“赵团长说您需要组建一支特殊队伍,执行高风险任务。我想报名。”
“为什么?”
“因为如果任务真的那么重要,那么危险,那应该由最合适的人去。”周深说,声音很平静,“而不是由最想逞英雄的人去。”
林默从桌上推过去一张纸,上面印着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你必须在拯救一个人和拯救一百个人之间选择,但那一百个人你都不认识,而那一个人是你最好的兄弟,你会怎么做?”
周深看了一眼问题,没有立即回答。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大约十秒,然后抬起头。
“这是个陷阱题。”
“为什么?”
“因为真正的战场上,从来不会给你这么清晰的选项。”周深说,“如果我真的面临这种情况,那说明我的情报工作已经失败了。我会先问自己:为什么我会陷入这种二选一的境地?是不是有什么我忽略的第三选项?”
林默注意到,墙角传感器的指示灯微微闪烁了一下——周深的脑波在回答时显示出一种独特的同步模式:左右半球高度协调,没有通常决策时的犹豫波动。
“如果确实没有第三选项呢?”
“那我就不会选。”周深说,“我会尝试创造一个新选项。比如,想办法让我兄弟去救那一百个人,这样他也能得救。或者,想办法让那一百个人中的一部分先来帮我救我兄弟,然后再一起去救剩下的。”
“这可能违反任务优先级。”
“任务优先级是人定的。”周深直视林默,“而人的命,每一条都应该是最高优先级。如果我们开始给生命标价,那和末日前的那些混账有什么区别?”
会面持续了十二分钟。结束时,林默没有表态,只是说会考虑。周深敬礼离开,步伐坚定。
第二个是李慕雪。
她比照片上显得更年轻,甚至有些稚气,但那副过大的眼镜后面,眼睛亮得惊人。她没有穿研究员的制服,而是一件印着卡通火箭图案的卫衣——这在末日后的世界几乎是奢侈的装饰。
“你好呀,林默先生。”她坐下来,语气轻松得像在咖啡厅闲聊,“陈一鸣前辈说您在找‘会制造错误的人’?那可找对人了,我超擅长把事情搞砸的!”
林默推过去同样的问题纸。
李慕雪看了一眼,噗嗤笑出声:“这问题太老套了吧?像是从那种三流伦理教材里抄出来的。”
“那你会怎么回答?”
“我会先确认这些人的身份。”李慕雪说,“如果他们是一百个杀人犯,而我兄弟是个救过很多人的医生,那选兄弟。如果那一百个是幼儿园小朋友,我兄弟是个叛徒,那就选小朋友。如果信息不足……”她歪着头,“我可能会扔个硬币。”
“扔硬币?”
“对呀,既然理性分析无法得出答案,那就让随机性决定。”李慕雪笑着说,“但扔硬币的时候我会许愿:希望硬币竖着落地。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两个都救了。”
传感器显示,她回答时的脑波模式几乎是对周深的反面:高度发散,不同脑区同时活跃,像是在进行多线程思考。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会见持续了一整天。林默见了十七个人,每个人都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展现出不同的思维模式。有人理性分析,有人感性共情,有人寻找漏洞,有人承认无力。陈一鸣在隔壁房间监控数据,不时传来简短的反馈:“这个的脑波同步率很高……这个的前额叶皮层活跃度异常……这个在说谎时的生理反应几乎为零……”
黄昏时分,当最后一名候选者离开,林默靠在椅背上,感到一种深层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认知上的——他感觉自己像在翻阅一本关于人类可能性的百科全书,每个章节都在展示文明在极端压力下绽放的不同形态。
门开了,苏瑾端着晚餐托盘走进来:简单的营养膏和清水。
“赵磐那边又增加了三个候选者,是刚刚从外勤紧急召回的。”她放下托盘,“按照这个进度,明天还要继续。”
林默接过营养膏,机械地吃了一口。左手背上的印记在黄昏的光线中微微发亮,像在呼吸。
“有什么发现吗?”苏瑾问。
“发现每个人都很优秀。”林默说,“但优秀不是重点。重点是谁最能适应一个需要‘制造错误’的任务。”
“那你有答案了吗?”
林默正要回答,左手背突然剧烈灼烫起来。
不是之前那种温和的指引,而是近乎警告的剧痛。他猛地站起,椅子向后翻倒。印记的光亮突然暴涨,在昏暗的会议室墙壁上投射出一个扭曲的图案——
不是星图,不是坐标。
是一张脸。
一张由光线构成的、不断变化的人脸。它旋转,分裂,重组,最终定格为六个不同的面孔轮廓。林默认出了其中三个:周深、李慕雪、还有吴启。另外三个很模糊,但能看出基本特征:一个年轻的女性轮廓,一个年长的男性轮廓,还有一个……轮廓本身就在不断变化,像是不确定自己该是什么样子。
然后,七个光点出现,将六张脸和坐在中间的自画像般的林默轮廓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发光的七芒星图案。
图案只持续了三秒,就消散了。
林默大口喘气,冷汗浸湿了后背。苏瑾已经拔出了医疗扫描仪,对准他的手背。
“发生了什么?你的心率刚才飙到了一百八——”
“它帮我选了。”林默看着逐渐黯淡的印记,声音沙哑,“六个名字,六个候选人。但有一个……”他指着那个不断变化的轮廓,“有一个,它不确定该是谁。”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陈一鸣冲进来,脸色煞白。
“头儿,出事了。吴启死了。”
林默猛地转头:“什么?”
“十五分钟前,在技术部实验室。”陈一鸣的声音在颤抖,“说是设备故障,纳米组装机失控,他被……分解了。但监控显示,他死前正在研究从基地带回来的某种数据,关于……关于‘错误的理论模型’。”
林默感到左手背的印记最后一次微颤。
然后彻底冷却,像是完成了某个使命。
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一个不该死去的人死了,而一个不该存在的队伍名单,刚刚被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力量确定。
七十小时倒计时在继续。
而第一个“错误”,似乎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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