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地图前的战略狂想,如同给瞿师傅注射了一剂强心针,让这位老臣重新焕发了活力。他虽然依旧在陈邦傅的压制下步履维艰,但眼神中多了份以往没有的笃定和希望,开始更积极地利用自身影响力,暗中联络那些尚且心向明室的官员,为未来的“西进战略”悄悄铺垫。
然而,朱一明深知,再宏大的蓝图也需要一步步实现。眼下最现实的威胁,依旧是近在咫尺的陈邦傅。这个军阀如同一头贪婪的肥猪,盘踞在肇庆这块本就贫瘠的土地上,不断吸食着本就不多的资源,更是他一切行动的最大绊脚石。直接对抗是自取灭亡,但坐视其不断坐大,同样是死路一条。
必须给他找点麻烦,让他无暇他顾,最好能削弱其部分实力。
机会很快悄然降临。
这一日,小桂子借着出宫采买些“童军营”所需零碎物品的机会,从宫外带回一个消息:陈邦傅麾下一个姓赵的游击将军,与本地一个叫何成的地方豪强,因为一批过路粮饷的“抽水”问题,在城西市集发生了冲突,双方手下几十号人当街对峙,险些动起手来,最后在官府调停下才勉强散去,但梁子算是结下了。
“那何成什么来头?”朱一明一边摆弄着“童军营”孩子们用木棍削制的简易“刀剑”,一边貌似随意地问道。
小桂子如今已是朱一明在宫外的“耳朵”,他压低声音回道:“回皇上,这何成是本地大族,祖上出过举人,在肇庆根基很深,家族子弟多有在衙门当差的,城外还有几百亩良田和一座山庄,养着百十号庄丁。平时对陈邦傅是又怕又恨,这次冲突,听说是因为赵游击抽水太狠,断了何家一条财路。”
朱一明眼中精光一闪。地方豪强与外来军阀的矛盾,自古有之。陈邦傅势力大,何成不敢明着对抗,但暗地里的怨气肯定不小。这次冲突,就是个绝佳的火药桶。
“小桂子,”朱一明放下木剑,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你找机会,接触一下何家在外采买的下人,或者酒楼茶肆里那些消息灵通的帮闲,不用直接见何成,那样太显眼。”
“皇上的意思是?”小桂子有些疑惑。
朱一明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冷笑:“你想办法,散些话出去。就说……陈邦傅将军对何家近日‘不识抬举’甚为不满,认为何家仗着是地头蛇,不把他放在眼里。赵游击那日退让,并非怕了何家,而是陈将军顾全大局,暂不追究。但听说,陈将军已暗中吩咐赵游击,要找个机会,‘好好敲打’一下何家,最好能寻个由头,把那座出产丰厚的何家庄园收归军用。”
他顿了顿,继续道:“反过来,对何家那边,或者同情何家的人,就散播:何老爷仁厚,本想破财消灾,奈何陈部欺人太甚,不仅要钱,还想夺人家业,这是要逼得何家没有活路。还说……何家已暗中联络了广西的焦琏将军,欲借外力自保。”
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真真假假,最难分辨。核心就是夸大陈邦傅的恶意和何家的“反抗”决心,激化矛盾。
小桂子听得心惊肉跳,这简直是煽风点火!但他对朱一明已是盲目信任,立刻点头:“奴婢明白了!奴婢认得几个专在市面上混饭吃的闲汉,给些银钱,让他们酒后‘失言’,保管消息传得又快又真!”
“记住,”朱一明叮嘱道,“绝不可暴露身份,消息要看似无意中泄露,像市井流言一样传开。做完之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奴婢晓得厉害!”
小桂子领命而去,利用朱一明从“肥皂”收益中拨给他的少量银钱,很快便将这把“火”悄无声息地点燃了。
流言如同瘟疫,在肇庆城的大街小巷迅速蔓延。市井小民添油加醋,酒楼茶肆议论纷纷。话传话,味道就变了,传到后来,简直成了陈邦傅要抄何家的家,何家要联合焦琏造反。
何成起初听到流言,还将信将疑,但架不住家人和门下不断渲染,加上之前冲突的怨气,越想越觉得陈邦傅真能干出这等事,不由得又惊又怒,一方面加强庄园戒备,一方面也真的开始暗中派人打听广西焦琏的动向,以备不测。
而陈邦傅那边,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他起初勃然大怒,认为何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造谣生事,但手下也有人提醒:“将军,无风不起浪,何家毕竟是地头蛇,若真与焦琏勾结,也是个麻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如先下手为强,找个由头把那何成拿了,抄没其家,以儆效尤!”
陈邦傅本就是跋扈性子,觉得手下言之有理,便默许了赵游击去“找茬”。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赵游击带着一队兵马,以“搜查私通流寇”为名,突然包围了何家庄园。何家本就戒备,见官兵深夜来袭,更加坐实了流言,以为对方真要下死手,立刻率领庄丁凭借庄墙拼死抵抗。
一方是骄横的正规军,一方是保卫家业的地方豪强,双方在何家庄外爆发了激烈的冲突。箭矢乱飞,火把映天,厮杀声、惨叫声响彻夜空。等到肇庆知府闻讯带人赶到弹压时,双方已死伤数十人,何家庄园大门被撞破,赵游击在混战中竟被何成之子一箭射中肩膀,官兵死伤更重。
事情彻底闹大了。
陈邦傅闻报损失,暴跳如雷,立刻就要点起大军踏平何家庄。何成也知道闯下大祸,一面紧闭庄门死守,一面真的连夜派人向广西方向求救。
肇庆城内人心惶惶,官府焦头烂额。最终,在瞿师傅等一批官员的极力劝解和施压下,陈邦傅考虑到此时大动干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加上何家也表示愿意赔偿军士抚恤,才勉强同意暂时罢兵,但双方仇怨更深,何成也被迫献出了一大笔“赎罪银”,家族势力大损。
消息传到宫中,朱一明正在“童军营”看顾清风教孩子们最简单的站姿和步伐。小桂子悄悄凑过来,低声禀报了城外冲突的结果。
朱一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他走到一个站得歪歪扭扭的小孩子面前,轻轻帮他扶正肩膀,用稚嫩却严肃的语气说:“站直了,根基不稳,什么都学不好。”
只有在他转身走向殿内时,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冷冽的笑意。
一石二鸟。
陈邦傅损失了一些兵力,威望受损,还不得不分出精力弹压地方,与本地豪强的关系更加恶化。
何成这个潜在的不稳定因素被大大削弱,短时间内再也无力兴风作浪。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肇庆城大小官员眼中“被吓得只会玩闹”的小皇帝,此刻正坐在窗边,悠闲地翻着一本民间话本,仿佛城外那场因他几句流言而起的腥风血雨,不过是戏文里的故事。
杀人,何须自己动手?借力打力,方是上策。这第一次暗中出手的成果,让朱一明对在这险恶棋局中走下去,更多了几分信心。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张简陋的地图,投向了更远的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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