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交错｜江正霄·口述，岑初\/江阮整理）
父亲的书桌从不混乱。左上角总是压着一块深色镇纸——那是他当年在老厂门口捡的一块炉渣，研磨成了石。今天，炉渣旁多了一本蓝皮笔记本，封面上是手写的三个字：《蓝条巡回记》。
“我写不来你们的漂亮句子，”他把笔记本推给我，“但我知道怎么把事情写清楚。”
一｜第一城：北河镇的蓝条
【北河镇｜第 1 天】
who：镇政府—施工—居民代表—监督委员会
when：上午 9:00
what：蓝条映射—纸质等效—失败回执墙
Signed：四签
人话注：老张说他“不会用手机”，我让他用海绵盒按手指，灯绿了。他笑，说“这个灯是真”。
备注：**“真”**这个字要写进回执墙。
父亲在“备注”旁圈了两道黑线：“回执墙不光贴数字，要贴两三个‘人话’。”我点头，记下。
二｜第二城：矿区改线与老树
【德古矿区｜第 3 天】
问题：安置点公交断线，工人孩子上学要翻两道土坡。
处置：
who：交通—教育—城建—居民代表
when：t+3
what：临时摆渡＋永久加线方案评审
Signed：四签＋孩子投票
人话注：孩子提了一个字：“近”。
评语：“近”不是花钱，是把脚步放到地图上。
父亲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在啄木。我看他写“近”字时手微微顿了一下——那是他从没主动表达过的柔软。
三｜第三城：老工业区的静默解释位
【三厂片区｜第 6 天】
问题：夜间噪音投诉高，“解释”越多越烦。
处置：设置静默解释位，人员不讲话，只指向当面页。
当面页模板：
who：值守—施工—居民代表
when：当晚 22:30—次日 8:00
what：降噪挡板—错峰施工—“迟到回执前置”
Signed：三签
人话注：“不说话，也能把话说完。”
评语：体面不是面子，是不吵不闹地把事做了。
“你们年轻人喜欢说‘体面’。”父亲笑了一下，“我年轻时的体面是‘把困难藏起来’。现在这个体面，是‘把困难写出来’。”
四｜第四城：边地学校的“蓝条到校”
【雪岭县｜第 9 天】
问题：学校食堂透明化起步难，家长怕“给孩子惹事”。
处置：
who：教育—家委—供应商—孩子
when：试点月
what：孩子投票（三选一）—蓝条进校—回执墙周更
Signed：四签
人话注：“吃到嘴里的是规矩。”
评语：把规矩写成孩子能吃的东西——这是我这趟最服气的一件事。
我忽然想到母亲在“痛感档案”前念卡的样子，再看父亲这句“最服气”，心口轻轻一热——他不再用“撑起家业”当回答，他在学习把家写进方法。
五｜第五城：失败回执墙的第一张“丢脸”
【沿海试点｜第 12 天】
失败回执：
who：城建—物业
when：t+2 未到
what：坡道防滑条脱胶未复检
Signed：空
处置：黄灯解释位当晚启用—第二天 9:00 复检—公开致歉。
人话注：“丢脸不是脸没了，是脸被擦干净。”
评语：公开致歉需要胆子，我年轻时不懂这个。
父亲写“胆子”两个字时，停了两秒，像在画一座看得见的桥。他在纸角加一段小字：“岑记者若愿写一篇，题目叫《丢脸经济学》也可。”
岑初在一旁“噗”地笑出声：“行，我押题。”
六｜第六城：老人签名的温度
【古城街道｜第 15 天】
问题：老人“签不动名”。
处置：指尖签名＋纸质等效＋志愿者陪签。
人话注：“签名不是考试，是我们和您一起把事情记住。”
评语：对老人的尊重，要写成动词。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把笔记本合上，望向父亲：“爸，你为什么要写这本？”
他把那块炉渣镇纸挪到一旁，露出一行压折的字：“给你看，也给我自己看。”
“你自己？”
“我得看见我过去那种‘把困难藏起来’的毛病，”他清了清嗓子，“也得看见如今‘把困难写出来’的新本事。”
七｜蓝本的结构：十格与十问
父亲给《蓝条巡回记》设计了一个简洁的骨架——“十格十问”：
who：到齐了吗？
when：几点，迟到写了吗？
what：动作与“人话注”匹配吗？
Signed：两签\/四签齐不齐？
纸质等效：老人\/残障友好吗？
失败回执：丢脸贴对面了吗？
静默解释位：该设的都设了吗？
孩子参与：能投票吗？
公众见证：在哪里？可追溯吗？
t+7\/t+30：复访落地了吗？
“我这辈子会的就是‘十条’，”他把笔扣上，“造厂时十条，关厂时十条，现在修城还是十条。”
八｜父女的并肩
我把笔记本翻回封面，写下编辑说明：
“本书为口述纪实与操作手册的混合体。每一章均附‘可复制卡’，便于各地‘照抄—照做—照改’。不求好看，只求好用。”
父亲“嗯”了一声，忽然问我：“你那‘家书’今天发了吗？”
“发了。”
“写你会痛的地方了吗？”
“写了。”
“好。”他起身，把炉渣镇纸放回原位，“痛写下来，下一次就不白疼。”
九｜蓝条巡回的下一站
夜色降下来的时候，父亲把旅行箱放到门口。箱子上粘着一张当面页：
who：江正霄\/调研组\/当地四部门\/居民代表
when：明早 7:20 飞机—9:40 到；当晚 21:00 复盘
what：蓝条映射—回执墙上墙—纸质等效—失败回执预置
Signed：四签＋公众见证（岑初）
他回头看我，眼神很像当年我第一次离家时的那个夏夜——坚定，又温柔。“走啦，去把‘蓝条’钉得更牢一点。”
我给他戴好那顶旧帽子，笑：“爸，记得写‘人话注’。”
“记得。”他摆摆手，“我会在‘Signed’那里留一格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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