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的风把夜吊起来，像薄薄的旗。露台的栏杆凉得像石头刚出水，城市灯火在脚下一层层铺开，像有人把玻璃珠撒在黑绒上。
江阮把外套扣到第二粒，手里那杯姜茶还冒着细白的气。她不太喝甜的，今晚加了蜂蜜——嗓子被这几天各种“解释声明”“澄清公告”磨得有点涩。
苏砚把耳钉摘下，放进掌心的绒盒里，盖没合，针眼在盒沿留了一瞬微光。她靠在栏杆上，指尖按了按金属的冷：“你刚刚在证据室，说‘我们不要英雄，要把账本记清楚的人’。我当时想问一个俗气的问题。”
“我们会赢吗？”江阮替她把俗气说出来。
“赢是什么？”苏砚看向她，笑意浅浅，“是让他们承认错，还是让系统改一行代码？”
江阮没立刻回答。她看着城里某一处突然亮起的蓝白闪烁，那是救护车的灯，穿过几条路口，像一根针在布上穿针引线。她慢慢说：“赢可能是一堆琐碎的东西——有人退钱，有人道歉，一份公告改成新的表述，一条通道从‘置底’抬到‘置顶’。不是一面旗，不是一个颁奖台。”
“那代价呢？”苏砚把话接住，声音低了半度，“你今天在家里摊牌，脸色白了一瞬。我看到了。”
江阮把杯沿转了一圈，热气蹭在指节：“代价是家里那张桌，从此摆‘卡片’多过摆菜；是亲戚群里掉出去的人情；是我妈在超市遇见熟人，笑完回家把笑纹用热毛巾敷着。”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是你。”
“我？”苏砚挑眉。
“你把针塞进耳钉，还要在侍者伸手的时候笑着躲开。你看屏，不看人，可还是要在人的位置站稳。你比我更像一面薄玻璃，敲一下能响，但你不躲。”
露台上风轻了一阵，吹过两人的衣摆。苏砚把绒盒重新扣严：“薄玻璃也能当镜子，至少照见他们怎么过账。”
她侧头，看江阮握杯的手：“你今天说‘谢谢’的时候，没有哭。可你握杯的虎口白了一层。江阮，你别总一个人把‘稳’顶着。我也可以顶一点。”
江阮笑：“你已经在了。我们从‘合作’走到‘共同体’，其实是今晚这杯姜茶开始的。”
“这么廉价？”苏砚逗她。
“很贵。”江阮指了指杯沿，“蜂蜜是你加的。你很少在公共场合给我加东西。”
“那现在不是公共场合。”苏砚回她一个更轻的笑，然后把手伸过去，毫不客气把江阮那一半外套也揽到自己这边一点，“半山风大，我借你一点暖。”
她们靠近了一寸，没再多说什么。城市的风声像一条缓慢的河，流过栏杆，绕过发丝。远处有狗叫，近处有树叶在夜里相互磕碰。
“胜利的代价，”江阮忽然又开口，“大概是你不再把自己当旁观者。我也不再把自己当挡箭牌。我们承认会疼，但不怕疼。”
“那就把疼记在账上。”苏砚说，“像今天那样，用小格子，一格一格写，别让疼白疼。”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沉默里有夜色的重量，也有某种轻的东西——像是把一个长期负重的包，换了另一只肩背。
手机在露台桌面震了一下。不是群消息，是那种简短的系统通知：“检方更新：某案状态变更。”
两人对看一眼，都把杯子放下。江阮先说：“明早？”
“明早。”苏砚把耳钉盒转了半圈，像是给某个决定落了个轻轻的盖，“今晚只留一个议题。”
“什么议题？”江阮靠过去一点。
“我们俩，”苏砚笑，“以后在任何会客厅里，不一个人喝茶。你说‘请对编号答复’前，我先看一下你的手。你手如果白了，我就替你接一句。”
江阮低低应了一声，像把某个结打紧。她把外套往苏砚那边又拢了一寸：“那你也答应我——在侍者伸手的时候，别再逞强。你可以往后退半步，我会往前走半步。”
“成交。”苏砚伸出指尖，轻轻同她碰了一下，像两个谨慎的人签了个小而正式的契约。
半山的风把灯光吹得有些流动。两人并肩看了一会儿城市，谁也没有提“赢不赢”。她们只是把这座城市的呼吸，和彼此的呼吸，对在了一起。
离开露台前，江阮把杯底那点姜汤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动静很轻：“走吧。明早，我们让‘变更’变成一句完整的话。”
“嗯。”苏砚把耳钉盒揣进口袋，掌心还留着那点被金属烫过的温，“明早我们说‘早安’，不是‘上墙’。”
她们转身，夜色跟在背后，像一件不吵的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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