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节气的归安里,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货栈的铁皮门推开时,门板上凝着的白霜簌簌往下掉,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盐粒。李管事裹紧棉袍,提着灯笼往码头走,灯笼的光晕在雾里虚虚地晃,惊起几只歇在屋檐下的寒鸦,“扑棱棱”飞向狼山的方向。
“这雾真大,”他对着掌心哈气,白雾混着话语消散在晨雾里,“刘管事的商队要是在这雾里迷了路,可就糟了。”
码头边,赵五带着后生们正在检查船只。新打的木船吃水很深,船身上涂着狼山的松脂,在雾里泛着幽幽的光。“放心,”赵五拍着船舷,独眼里映着江面的白雾,“咱归安里的船工闭着眼都能摸到河口,这雾再大,也挡不住商队的货。”
话音未落,远处江面传来悠长的汽笛声,雾里渐渐显出船影。李管事眯着眼看,船头的商旗隐约是刘成商号的标志,在晨雾里猎猎作响。
“来了!”赵五抄起船桨,“石头,去通知张铁匠,把新打的铁锚准备好,刘管事的船装的货重,得用双锚才能停稳。”
石头应着跑开,脚步声在雾里显得格外清脆。货栈的伙计们也忙碌起来,扛着跳板往码头赶,跳板上的露水沾湿了裤脚,却没人在意——这是归安里今秋的第一船货,载着洛阳的丝绸、蜀地的茶叶,还有周先生念叨了半年的《齐民要术》新刻本。
船靠岸时,刘成第一个跳下来,锦缎的外袍上沾着晨雾,却难掩满脸的喜色。“徐老弟!”他抓住徐凤年的手直晃,“这次可是发大财了!西域商人在波斯卖了咱的枫火缎,换回来的香料和琉璃珠,够归安里的人用三年!”
他身后的伙计们抬着沉重的木箱上岸,木箱缝里透出的香气混着晨雾,成了种奇异的冷香。“这是波斯的‘龙涎香’,”刘成掀开箱盖,灰白色的香块在晨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抹在丝绸上,香味能留半年,洛阳的贵妇人抢着要,说比江南的沉水香还妙。”
徐凤年摸了摸香块,质地温润,像块老玉。“周先生说,”他轻声道,“这香能入药,治咳逆之症。让王婶收些,给归安里的老弱备着。”
刘成点头,目光落在货栈新立的木牌上,“归安互市”四个大字被晨雾洇得有些模糊,却依旧醒目。“大将军的文书下来了,”他压低声音,“朝廷准了归安里设互市,以后咱这儿就是北境的集贸中心,南来北往的商队都得往这儿过。”
徐凤年眼睛一亮,拳头忍不住握紧。互市一开,归安里的物产能卖到更远的地方,中原的技术也能源源不断地传进来,这正是他一直盼着的。
“周先生呢?”刘成忽然问,“我带了些洛阳的文房四宝,还有两本《农政全书》,他定爱读。”
“在学堂呢,”徐凤年笑着指了指货栈后的小路,“他说要教孩子们认波斯的星图,说商队在沙漠里赶路,全靠星星辨方向。”
学堂里,周先生正拿着幅羊皮星图,给孩子们讲二十八星宿。星图是西域商人送的,上面的星座用金线绣成,在晨光下闪着光。“你们看这北斗七星,”他用戒尺指着星图,“像把勺子,勺口对着的就是北极星,永远指着北方。”
虎子举着小手问:“先生,那波斯的星星和咱归安里的一样吗?西域商人说,他们的沙漠里星星更大更亮。”
周先生笑着点头:“一样的。不管在哪儿,星星都是同一片天的。就像咱们归安里,不管来的是哪里人,都能在这儿找到自己的位置。”
念安蹲在旁边,小手在星图上轻轻抚摸,忽然指着个星座说:“先生,这星星像只小狐狸!”
孩子们都凑过来看,那个星座确实像只翘着尾巴的狐狸,周先生笑着说:“这是波斯人说的‘沙漠狐’,能给迷路的旅人指引方向。念安说得对,这星星是咱们归安里的守护星。”
午后,雾散了,归安里的天空蓝得像块洗过的布。货栈前的空地上,刘成带来的商队和归安里的工匠们聚在一起,讨论着互市的规划。张铁匠在地上画着图纸,设计着新的码头和仓库;苏织娘和莉娜比划着布料的尺寸,商量着互市时要展示的样品;赵五则蹲在一旁,用树枝在地上算着粮食的储备,说要多囤些麦粉和豆子,以备商队所需。
“互市一开,商队的人会更多,”徐凤年站在人群中间,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咱归安里的人得拧成一股绳,把互市办得热热闹闹的。”
“放心!”拓跋烈拍着胸脯,狼皮袄上的毛被风吹得乱晃,“狼山的牧人会轮流来守夜,保准不让北莽的游骑靠近半步。”
西域商人的伙计也凑过来,用半生不熟的中原话道:“我们波斯商队会带来更多的香料和织锦,还会教你们用星图导航,让商队在沙漠里也不会迷路。”
傍晚时,归安里的灯火次第亮起。刘成带来的戏班在货栈前搭起了戏台,锣鼓声、唱腔声混着商人们的讨价还价声,成了归安里最鲜活的声音。周先生带着孩子们在星图上寻找“沙漠狐”,虎子举着灯笼,照着羊皮上的金线,忽然发现狐狸的眼睛是用红宝石镶的,在灯光下闪着血光。
“先生,这红宝石能换多少粮食?”他歪着头问,“要是换了,够归安里的人吃多久?”
周先生被逗笑了:“这不是用来换粮食的,是用来照亮商路的。就像归安里的人,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让商路更亮堂的。”
徐凤年站在货栈的屋顶上,望着远处的江面。商队的船只亮起了灯火,连成一片,像条流动的星河。南宫仆射抱着念凉走过来,孩子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块波斯的琉璃珠。
“周先生说,”南宫仆射轻声道,“互市一开,归安里会更热闹,也会更危险。得把防御工事再加固些,不能让北莽的人有机可乘。”
徐凤年点头,目光落在堡垒的箭楼上。哨兵的火把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像颗遥远的星。他知道,这白露凝霜的时节,商路连起的不只是货物,更是归安里与整个天下的联结。就像那幅星图,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故事,而归安里,正慢慢成为星图上最亮的那一颗。
夜风里,传来货栈的算盘声、织机的咔嗒声、孩子们的笑闹声,混着商队的驼铃和江船的汽笛,成了归安里最温暖的夜曲。徐凤年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归安里的又一个开始——互市会带来更多的机遇和挑战,但归安里的人,会像那“沙漠狐”星座一样,永远朝着希望的方向,在商路的星汉中,走出属于自己的光明。
喜欢雪中悍刀行之北莽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雪中悍刀行之北莽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